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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话语响在耳边,轻轻的,有如槐林里微微荡开的春天的风,但它煽动起来的,却是滚烫的盛夏般的热流,它在我心口的某个地方汩汩流动,发出了只有我能够听到的声音。我握住许妹娜的手,试图把它一点点拉到我的胸口,试图让她感受到这汩汩流动的热流。可是,许妹娜并不接受我的意图,而是将我们的手向上拉,试图让我感受她的某种意图。在一股力量的拉动下,我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暗示,于是,刚刚被浇灭的欲火,不,不是欲火,而是一种情感之火,一种一再被压抑,却一再被证明它已经深入了我的骨髓我的生命的情感之火,从我的指尖上燃烧起来,也就是说,有许妹娜那句话垫底,在感受她意向明确的暗示时,我的动作再也不像最初那样粗鲁、莽撞了。许妹娜那句话,并没回答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它仿佛一计催眠药,让我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缠绵起来。我顺着她的拉动慢慢站起,之后慢慢把指尖、舌尖放到她的脸上、额上,她的白里透红、有着草梅一样毛孔的奶头,她的光滑的、有着油脂般亮度的肚皮,她的黑黑的、有如清潭深处被水浮动的乱蓬蓬的草丛。究竟是许妹娜自己躺到床上还是我把她放倒在床上,究竟是许妹娜自己脱了衣服还是我帮她脱了衣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黑又粗劣的指尖在她身上寸土寸金地发现、发掘,当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兽妖魔似的在我眼前闪烁,我身体里曾经有过的冲动,居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悯惜、疼爱覆盖。

  许妹娜像一个妖魔,赤裸裸闪烁在床上,说闪烁,是说她的两只手一会儿去捂胸脯,一会儿又去捂下边的草丛,她顾上顾不了下的样子十分燎人。让你觉得你如果不迅速进攻这些地方不足以回报她。可是跟你说,当时,我用指尖进攻这些地方,我用舌尖进攻这些地方,心头萌生了隐隐的痛,那种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伤害的痛,那种愿意用我一生的力量来保护她都还不够的痛。在她的鼓励下,当我把长久以来孤单孤独的哥们儿慢慢送进她的深处,我感到不再是隐隐的痛,而是剧烈的阵痛,就像有谁拽住了我心里的一块肉。

  “吉宽哥,结婚那天,俺最想你能去。”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情做完之后,许妹娜开始说话。

  我看着许妹娜,也看着她隆起的肚皮,我没有吱声,不是认为肚皮可以代我回答,而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俺在歇马山庄长大,可那里什么都没留给俺,只有你。”

  许妹娜的嘴唇红润而鲜亮,上边印着我刚才用力时用牙齿咬出的深印。我虽还没有在白天里这么亲近她的身体,但她的样子我一点都不陌生,这并不是说我曾无数次地拉过她,她的那张小脸和嘴唇早就印在了我的心里,不是。我是觉得,她的气息我那么熟悉、亲切,温和的、散发着稻草芳香的气味,在我身边环绕了千年百年似的。这时,我不知道是她给我带来的莫名的亲切起的作用,还是她那表示亲切的话起的作用,那句刚进门时问出的话,又一次回到我的嘴边。我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郑重其事地说:“许妹娜,俺想知道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听我这么说,许妹娜笑了,笑得很灿烂,嘴角在她比以前略胖一点的脸上抿出两个小坑儿,她说:“什么人?老乡,邻居,哥哥,还能是什么人?”

  “不,不是,俺不是你哥,也不是你邻居和老乡,俺是你的男人,你的,你刚才还说你不忘俺,你是爱俺的,俺也爱你!”

  我从来没有说过“爱”这个字,我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个字,可是那天在许妹娜面前,这个字被我这样一个粗人说出来,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并且,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

  但很显然,这个字眼让许妹娜有些警觉,就像对某种不对头的气味的警觉。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坐起来,一件件往身上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郑重地说:“吉宽哥,俺说忘不了你,是俺太真实了,不会说假话,这和爱不爱不是一码事儿。俺也知道你喜欢俺,可是这不是一码事儿,你也看到俺现在是什么样子,俺进了城,俺有了城里的家,俺怀了他的孩子,这才是最真实的。”

  在说到“他”时,许妹娜往墙上看了一眼,那上面有她和小老板的结婚照片。小老板得意洋洋的搂着她的肩膀,小眼睛因为相纸纹路的原因放射着昏明不祥的光。她的意思是,有了她跟小老板之间的真实,别的再真实也没有意义,她的意思是,她跟我说了真话,我只有感谢的份,或者说,她正是为了感谢我,才让我碰她的身体。我一程程回忆着刚才她拉动我时的过程,不由的,一股火冲上我的脑门,我跳下床,不顾一切地叫道:“真实个屁,这根本不真实。真实的是为了钱,是为了进城,真实的是你为了钱和进城,嫁了一个蹲过监狱的坏蛋。”

  就在几分钟以前,我还觉得她是我的心头肉,不能对她有半点伤害。还觉得拼尽全身的力气来保护她都不够,可仅仅是一瞬之间,我竟变得如此粗鲁,如此出语伤人。“为了钱”这样的话,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就是小老板的事,我也没想跟许妹娜说出去。结果,我不但说出来,还朝墙上的照片狠狠捅了一拳,照片中间立即陷进一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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