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变(10)_泊尔

一〇

　　Peter将一叠纸递给江雁落。江雁落接过来，快速翻看了一下。发现是高层经理的能力评估表，每页表都密密麻麻被Peter手写的英文填得满满的。评估表涉及了曼可顿中国的主要高层经理：市场总监Emily，生产厂长RAJ，财务总监Joe，人事总监Cecile，还有销售总监雷翰；最后一个是江雁落从没听说过的名字-穆怀。Peter指了一下办公室另一侧放置的圆形小会议桌说“你就在我办公室输入吧，你办公室里进出的人太多了。”

　　“好。”江雁落答应着把笔记本电脑和文件一起挪到小会议桌上，开始工作。

　　随着江雁落把评估表的内容一点点输入电脑，江雁落意识到自己正在输入的文件有多重要。同时，她也明白Mike为什么会从美国总部，把一句中文不懂，而且仅在人事管理上拥有30多年丰富经验的Peter请到上海来。Peter并不是Mike最终为曼可顿中国选择的总经理，相反他来中国的目的是帮中国区找到这位总经理。在所有评估中，Peter对雷翰和另一个叫穆怀的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江雁落高兴地想：这是否意味着雷翰将有机会成为曼可顿中国的总经理呢？而这个穆怀又是谁呢？他对雷翰的威胁有多大？

　　自Mike把Peter作为中国区的总经理介绍给曼可顿中国的各部门经理后，大家都在通过各自的内部渠道打探Peter的来历。但结果却让人们感到匪疑所思。Peter是在一年前才被曼可顿美国总部聘用，任全球人力资源管理顾问的。据说此人在人事管理上拥有30多年的丰富经验，但在曼可顿却算是新人。因为是新人，所以能打听出来的信息自然非常有限。每个人都在猜疑，雷翰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而且通过这段时间与Peter的接触，他觉得Peter对人比对公司业务更关心。

　　难道这仅仅是因为Peter的专业背景是人力资源管理吗？Mike这么深谋远虑的人又怎么会把一个既不熟悉市场，又不擅长管理、经营公司业务的人放到中国—这个已经被总公司确认为全球战略中将起主导作用的市场呢？如果说把Peter派到上海来确有价值的话，那么这个价值一定还是同人有关吧。难道他是为了给曼可顿中国物色总经理而来的吗？雷翰觉得很有这个可能，但这个推测需要得到证实。

　　自从正式成为Peter的助理以后，江雁落加班的时间与她做Emily的助理时比，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了。Emily本身是个工作狂，除了本部门的工作外，还喜欢在其他部门的工作中插上一脚，再加上她事无具细都习惯亲力亲为，自然每天需要考虑和处理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多，加班也成了家常便饭。这种长期超负荷的工作对Emily产生了包括健康问题的很多负面影响，使她原本就暴燥的脾气变成“点火就着”。看到Emily早上顶着大眼袋和黑眼圈来上班，江雁落有时会想：Emily其实也不是一无事处，至少她是非常勤奋的。

　　受Emily影响，江雁落一度认为加班在工作中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再加上自己年轻，也希望通过工作多学习，所以江雁落对加班本身并不抵触，让她头疼的是错过班车后，如何能搭上别人的车回到市内，而不是站在荒郊野地里等一个小时一班的郊区公交。因为经常需要搭车，江雁落一早就熟知了所有经理的车型、车号和停车位，并掌握了每个人的大致离开时间，她可以准确地按照自己完成工作的时间估计出是否有车可搭，应该搭谁的车。大多数经理们会把江雁落带到市内较方便的公交站，有时也会好心地把她直接送回家。只有雷翰每次都非常绅士地把江雁落送到家门口，从来没有半路丢下她。江雁落觉得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格外期待加班后能搭上雷翰的车，而且由雷翰送回家时，就连路上堵车的时间好像都变短了。

　　下班前Peter把再次修改过的高层经理评估表交给江雁落后，就提前回家照顾生病的太太去了。江雁落独自留在Peter的办公室里把修改的内容全部输入电脑，抬手看了看表，微笑起来：差五分七点，今天应该可以搭上雷翰的车了。江雁落知道，为了躲开下班车流高峰，雷翰差不多每天都会在公司工作到七点钟左右才开车回家。于是，关机、收拾好东西、锁上门，江雁落向雷翰的办公室走去。远远地，江雁落就看到雷翰正在关门离开，急忙叫了一声：“雷总。”雷翰关好门，转身看到江雁落，微笑着说：“今天加班了？”

　　“嗯。”江雁落走到雷翰的面前，笑着点了点头。“一起走吧。”雷翰让出路，请江雁落走在前面，一起下了楼。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当江雁落正盘算着和雷翰聊点什么的时候，雷翰先开口了：“最近下班，很少遇到你。”

　　“是，因为不太加班，大多数时间都可以赶上班车了。”江雁落回答。“换了老板，工作上还习惯吗？”雷翰问道。“嗯，挺好的。Peter很好相处。”江雁落愉快地说。“那就好，今天Peter不是已经提前回家了吗？你怎么留下来加班了？”雷翰继续问。“因为在帮他打一份重要的文件，今天必须完成，明天一早Peter看过后要发给Mike。”江雁落忽然想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停下来。“这么着急的文件？”雷翰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地继续着话题。江雁落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讲了，Peter说过这是机密。

　　但当江雁落想到Peter对雷翰的评价，以及雷翰有可能成为曼可顿中国总经理时，她又犹豫起来。江雁落真心希望雷翰能成为总经理，于是她做出一个决定！“是各部门经理的评估表。”江雁落顿了一下，偷眼看雷翰，雷翰继续开着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江雁落觉得雷翰好象没意识到自己所透露的信息有多重要，有些着急，于是补充道：“在对所有经理的评估中，Peter对你和另一个叫穆怀的评价最高。”江雁落觉得自己把所有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了，但雷翰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过了几分钟后才，雷翰忽然语重心长地对江雁落说：“小江，你在Peter身边工作，有时候会接触到一些公司的机密。作为总经理助理，你必须要做好保密工作。这不仅是为了保护公司，也是为了保护好你自己。”听了这些话，江雁落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觉得在雷翰眼里，自己一定是个不称职的总经理助理吧！“这件事你没有同其他人讲过吧？”雷翰再次开口。“没有。”江雁落低声回答。“好，那就到此为止。你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全也是难免的，以后记住就是了。”江雁落听出雷翰是在安慰自己，心情一下舒畅了很多。雷翰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却在想：出手的时间到了！

　　江雁落不知道是自己知道了事实真相后变得太敏感了，还是各部门经理也听到些风声。她明显地感觉到除了Emily和雷翰外的部门经理们都开始在Peter面前积极地表现。光从开会时的发言和他们往Peter办公室跑的次数就可以看出来。Emily虽然态度上对Peter似乎恭顺了些，但江雁落知道Emily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的好强个性决定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完全向Peter俯首称臣的。所以，对Emily消极的态度，江雁落并不感到意外。

　　让江雁落奇怪的是雷翰在得到她透露的秘密后，似乎没有什么反映。与其他经理们抓住一切机会自我表现比起来，雷翰是最不积极的一个。不过，也可能是他与人无争的态度让其他人觉得他是个不具威胁性的对手，大家并没有象对待其他部门经理那样，在Peter的面前攻击雷翰。雷翰仍然保持着每周一次到两次与Peter谈话的频率，每次谈话的时间也没有明显的增长。江雁落心里很为他着急：雷翰怎么就不能象其他人那样多表现、表现自己呢！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雷翰两次到香港亚太总部出差，Peter也去过两次。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们两个人是一起去的。三天后，Mike、Peter和雷翰居然一道回来了。在转天临时召开的管理层会议上，Mike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Peter将于一个月后离开上海，由雷翰正式接任曼可顿中国总经理职位。任命下来后，上海公司一下子炸开了锅，这可能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结果，这些人中也包括江雁落。但在江雁落看来，雷翰是所有人中最有能力胜任这一职位的人，而Peter则是一个真正的伯乐！

　　消息公开当天的午餐时间，员工食堂里似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包括聚在一桌的江雁落，Lily，Flora和小邵。“雷总做了总经理以后，雁落你就是他的助理了。天天对着个大帅哥，雁落你多幸福啊~”Flora羡慕地说。“还说不定呢！雷翰很可能会带着自己原来的助理。”Lily反驳道。“怎么会呢？雁落是总经理助理，总不能把她无缘无故地给罢免了吧。”Flora不相信Lily的话。“什么罢免，那叫岗位变动，小姐！这在曼可顿还不是常事？！”Lily继续反驳。“别听Lily胡说。”小邵安慰一言不发的江雁落。“什么胡说，是销售部的人告诉我的，内部消息，还会有错？！”Lily出声回击道。听着大家议论，江雁落始终没有说话，她觉得雷翰给原来的助理升职是完全有可能的。特别是在向雷翰透露了公司机密后，江雁落没把握雷翰会信任一个守不住老板秘密的助理。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很伤心。

　　Mike离开上海后的前一天找Emily谈过话。那天晚上，Emily没有去参加高层经理的聚餐，而是提前下班回了家，第二天，Emily也没有来公司上班。江雁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Emily以往就是生了病，只要不严重都会坚持工作。江雁落觉得Emily这么忘我的工作，可能也是因为待在一个人的家里太寂寞了！

　　第三天早上，江雁落象以往一样，帮助Peter过滤收到的电子邮件。在邮箱里，将雁落看到一封Emily发给Mike，抄送给Peter的电子邮件。发件时间是今早凌晨两点。江雁落快速浏览了一便邮件：“……我自加入曼可顿以来，十五年勤恳工作，把所有的热情和整个职业生涯中最出成果的时光都给了曼可顿……我也许不是完美的，或许在有些人的眼里甚至是不称职的，但在十五年里辛勤努力所取得的业绩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可以接受未被任命中国总经理的决定，也愿意协助新任总经理雷翰的工作，但对我所做工作的全盘否定是我无法接受的……在此，我正式向公司提请辞职。”对于Emily的辞职，江雁落并不感到意外，她觉得这就是自己认识的Emily——

　　一个宁折不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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