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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山子看到这一番景象有点胡思乱想起来,假如他是一个农民,苏艺成是个农妇,他们准会像陶渊明那样“悠然见南山”地过一种田园生活。他们会拥有一间自己的木屋,会在大地上垒起猪圈、鸡架,他们还要养好几头奶牛和山羊;在自留地里种上蔬菜、瓜果和水稻。当然他们还要生个孩子,如果一个不够就生两个,攒足钱预备二胎罚款。有可能的话还要修个鱼塘养上草鱼、鲢鱼和鲫鱼。那么苏艺成在这个初冬的季节,不是在屋檐下腌菜,就是在鱼塘捕鱼了。火车来了,她也会像其他农妇一样,抖抖手直直腰看上一刻,想象坐火车的东南西北的人都究竟干些什么?那时苏艺成将是这村庄里最美丽最惹人喜爱的小农妇。可生活是残酷的,命运是无情的,苏艺成屡遭不幸能不能归结她不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小农妇的缘故呢?比如她若不来天堂杭州,一直生活在庆元山区,那么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早就是他叔父种植场里的一把好手了。山子想到这里,望望车窗外已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了,他感慨地沉吟歌德的一首著名的《流浪者之夜歌》: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吧:俄顷
  你也要安静。

  这首诗山子第一次读它时只有二十岁,并没有感到它的分量,那时他更喜欢与歌德同时代人——音乐家贝多芬。但是现在不同了,恍惚间很多年过去,他这才对歌德有了感应。他开始惊讶于这首只有八行的短诗:“它如此单纯简洁,却展示了他在生活中一次次感到了、但却无法说出的东西。而到了这时,他也不再想说别的,他只想在这种境界里多待一会儿。是的,在他面前升起来的,是那“一切的峰顶’:它不开口,却说出了一切,它不开口,却在昭示着一切……”

  苏艺成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像个血癌患者。山子从宁波回来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与杨医师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杨医师说:“对苏艺成这样的病人首先要进行心理治疗,散步谈心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你瞧,她现在开朗多了。”

  苏艺成点点头。””

  杨医师得意地拍了拍山子的肩膀:“只要与我配合默契,她会好起来的。”

  “那我今晚带她去东坡剧院看电影。”山子说:“报社今天每人发一张内部电影票。”

  “好吧,不过九点钟以前一定要带她回来。”杨医师看了看苏艺成,又说: “她不能太疲劳。”

  山子说了声“谢谢”正要拉苏艺成手的时候,杨医师在山子耳边轻声说:“前两天一个叫里安的男人来看过她。”

  山子说:“是吗?”

  “那男人是她的未婚夫?”

  “不,那男人是有妇之夫,是他奸污了苏艺成,他罪责难逃。”山子又气愤又酸溜溜地说。

  苏艺成没听清楚他们谈些什么,但从表情上看似乎与她有关。不过她不想知道。

  冬天昼短夜长,还不到晚六时半天已黑尽了。东坡影剧院门前拥满了许多等退票的人,和一些卖瓜籽、糖葫芦、苞米花的小贩。山子买一袋苞米花,苏艺成捧着它吃得格外开心。

  “苏艺成,苏艺成。”汪非从后面追上来喊她,她说:“我一直想来看你,可你知道部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后我就变成一个萝卜两个坑了,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不好意思,是我把你害苦了。”苏艺成歉意地说。

  汪非说:“没关系,没关系,有山子在你好好养病就是了。”汪非说完与苏艺成、山子告别,一个人往前走去。

  苏艺成听出了汪非话里有话的意思,她想事到如今也只能任其自然了。一切都是自己不争气。

  山子说:“别理她,她就是喜欢多嘴多吉的女人。”

  苏艺成又开始吃苞米花,她的嘴角边沾上了一片苞米拉那透明的胞衣,山子上前把它用手指拈下来。这时候他们走进影剧院已经全部熄灯了。屏幕上正布出片名《修女也疯狂》。山子拉着苏艺成的手,在服务员手电的照射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苏艺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山子则趁着银幕上的光亮专注地侧身看着苏艺成。他发现苏艺成的长睫毛在暗影里一闪一间地格外诱人。电影讲的是黑人女歌手克洛丽斯无意中目睹黑帮头子拉罗尔杀人。拉罗尔派手下四处寻找克洛丽斯,企图杀人灭口。克洛丽斯报警后被警方保护起来,把她藏到一个修道院里。在修道院克洛丽斯不适应这儿的生活,常做些使院长头疼的事。但到唱诗班后,她使唱诗班有很大改观,并在周围一带名气大振。拉罗尔一伙从电视报导中得到克洛丽斯下落。追至教堂,在修道院院长及众修女的帮助下,逃脱拉罗尔一伙的追踪,警方赶到,将黑帮全部抓获。克洛丽斯和修女为到访的教皇演出。

  苏艺成看得开心极了,她不断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山子望着她这么咯咯地笑,心想天天这样就起到了治病的效果了。

  电影结束后,山子不想送苏艺成回医院了。他想有些病在医院里不一定治得好,不如回家自己调理?他对苏艺成说:“你今晚不要回医院了好吗?”

  “那我回哪里?苏艺成说。

  “去我家。”

  “这要跟杨医师请假,他今天值夜班。”

  山子见苏艺成同意了,抑制不住激动地马上在公用电话亭给杨医师打了个电话。

  “苏艺成晚上不回医院了。”山子说:“明天一早回好吗?”

  “不行。”杨医师说:“我们要对她的病负责任,你马上带她回来。”杨医师用命令似的口吻说。

  山子绝望了。

  山子把苏艺成送到医院,他酸溜溜地说:“你现在由杨医师管辖,不属我的范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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