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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苏艺成朝他们俩看了看,走进手术室。这时山子很快离开了里安,他不想作为一个情场上的失败者站在里安面前。他望着这个从头发到胡子都极显喝过洋水的男人,心中有几分妒族也有几分自卑和愤怒。

  这会儿苏艺成闭上眼睛躺到手术台上,仿佛躺到了一个海里。她已记不清楚是怎么掉进海里的,不过她现在很平静。她伸出手摸了一下,那是血。是她的和里安的血。她想什么时候流血了呢?那个胖胖圆圆的孩子一定是向天堂走去了,她听到他在天堂的声音了……她是被痛醒的。这个瞬间进发的是她根本无法忍受的疼痛,她还没有尝到过这种疼痛,如同摧心撕肺。当然更让她难以忍受的疼痛还不是来自于肉体,而是来自灵魂。

  苏婧成早已等候在手术室门口了。苏艺成一出来她就搀扶着姐姐回病房。但姐姐东张西望地不知在寻找什么?苏婧成想姐姐真是执迷不悟,弄到现在这种地步还忘不掉那两个男人?

  苏艺成回到病室又躺到了病床上,她闭上眼睛想她与里安的孩子没有了,她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黄昏时分山子不放心地又来到苏艺成的病榻前,苏婧成跑开了,邻床的那位李大姐说:“她睡了大半天了,情况还可以,不过有点忧郁。她是你妻子?”

  山子摇摇头。

  “未婚妻?”

  山子沉默着不回答她。

  病室内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线纤弱地贴在墙壁上,浮光暗动。山子首先望见了苏艺成那微微翘起的睫毛,光影中它们多么像蜻蜓美丽的触角。山子用手指轻轻地抚弄着苏艺成的睫毛,在她耳畔轻轻地呼唤:“苏艺成,苏艺成……”

  他帮她半倚在床头,他抓起她的一只手,无言地抚摸着,他好像有点神经质似地惶惶不安,她立刻就看出他内心的刺痛。她说:“亲爱的,我不想看到你痛苦,你这样痛苦加剧了我内心痉挛的难受。我未婚怀孕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苏艺成说到这里突然感到很悲伤,她好像听见上帝在她的内心深处召唤她了。

  不过有山子真诚的爱,她忽然感到将要失去的整个世界又回到了她身边,恐惧没有了,她在这一刻获得了整个世界。她抚摸着山子的手,就像抚摸着他赤裸的灵魂。她望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就像重返童年的一个梦境。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山子的爱,她的身体内那股渴望的力量又重新萌发了。是的,她曾经遭受过野蛮的蹂躏,曾经许多时候是在难以叙说的痛苦与绝望交织的感情风暴中度过的。她想如果有一天她要像魔鬼附身一样缠绕着那些人间的罪恶走入地狱,那么她心中一份真正的爱就留给儿子吧!

  现在,她已经不再感到孤独了,也不再感到恐惧,世事如烟,往事都在眼前款款飘过。她朦朦胧胧地感到了什么,内心显得充实与平静。

  5

  我走进医院的大门,远远看见苏婧成正朝大门口走来,她踉踉跄跄的,一副半梦半醒的姿态。她见到我说:“我有种坏感觉,艺成可能会死在这里,我这次来好像是与她作最后告别似的。”’我说:“你别瞎想,血癌虽然是个绝症,但与医生配合得好,也是能延续生命的。”

  “我是担心她的精神迟早会垮的,她经历了那么多沧桑,她病成这个样子还与男人纠缠不清,谁能保证她不再受伤害呢?”苏婧成说:“如果可以打人我真想把那个喝过洋水的画家揍个扁,然后再把那个叫山子的男人赶出去。可姐姐喜欢他们,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好回庆元去了。”

  苏婧成与我告别后,沿着解放大街直奔武林门长途汽车站。她要赶上午10点钟的那班汽车。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很想把她喊回来,让她不要离开苏艺成,可我在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喊出声来。

  我走到住院部门口,几个警察站在门口守着门,我没有带记者证他们不让我进;我说我是外科沈医师的女儿,他们笑着说:“你就是江泽民总书记的女儿此刻也不能进,我们有规章制度。”

  我只好离开医院,去我一直想去而一直没有空去的南宋遗址。据说山子与妻子离婚后就居住在南宋遗址附近的一间木屋子里。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我来到了南宋遗址。我觉得这一座冷峻得发青的山矗立在白云的阴影里,它如一位古老的哲人痛苦地思索了几百年。我站立的地方虽然无法看清它如凤凰腾飞一样的形状,然而凤凰山曾经包裹着南宋的风景。当然,那风景现在只能在弥漫着温馨的泥土气息的空气中去想象了。

  我放眼四望,一切都那么遥远,那么空旷;一切又都好像就在眼前。灰蒙蒙的山雾飘浮在大气中,我感到有一种诡异的阴影正在向我飞来。它就像一只巨大而古老的凤凰,被岁月长期侵蚀因而苍凉的躯体掩映在深山中。它缓缓腾飞负载着千年的岁月,流动着人类无法抗拒的力量。那曾经辉煌、壮观的大庆殿、垂拱殿早已随着山雾消失在永恒的时间里。唯有泥土地里那一阵阵低沉的喘息声,仿佛是将士们从长眠的地下爬出来的幽魂。这幽魂要对我叙说些什么呢?

  我徘徊在凤凰山的南部。荒芜几百年的南宋遗址,或许已经被许多人遗忘。只有千年的古树,它们遮天蔽日、浓绿连绵地默默守卫着已成废墟的王宫和那残存的凤凰池。我继续朝凤凰山的高处攀登,我的视野一下子汹涌着横亘在眼前连绵的山峰,和威严得令人望而却步的峰顶。它们在大雾的笼罩下显得那么幽远,那么朦胧。但朦胧中似乎又透出无可复加的清晰度。于是这偌大的空间,这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山峰;使我感觉曾经不知有多少南来将士如刀削一样地伫立着守护宫殿。古老的太阳宁静地爬满数百年前的辉煌与沉落,并且永不甘寂寞地从树林的空隙处向我透过来一抹霞辉。我长长地留下一声叹息,转身朝北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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