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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11

  我确实不知道我是不是陷人了幻觉,我脑子里呕嘟眶嘟地乱想。那个恐怖的电话铃声,使我感到我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破裂,我的精神也会瞬间分崩离析。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究竟是谁?为什么总让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一片流动的沙滩?这事情实在糟糕,它唤起我肉体的痛苦感觉,却唤不起我的记忆。我整日精神恍惚,周树森冲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哭泣。

  “怎么门没关紧,不怕盗贼闯进来?”他说:“哭什么?”

  我说:“那恐怖的电话是不是你打的?”

  “你说什么?”他眼睛瞪着我,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

  我说:“一个恐怖荒唐的电话,把我搞得昏头昏脑,精疲力竭。”

  “是谁打来的电话,早晚得把这混蛋一拳头打死。”他冲着电话骂了一通糙话。

  我笑起来,大概我笑得太突然,把周树森都给笑懵了,他呆头呆脑地望着我。

  “你神出鬼没的,这么久都死到哪里去了?”我边说边发现他脖子里挂着一件玉器。我仔细看了看玉器,酸溜溜地说:“哪个小姐送你的礼物?够难看的。”

  “我是买来送你的,你不喜欢它,下次我再买块漂亮的来。”他说着从脖子上取了下来。“你看这只小狗多可爱。”

  “你别再胡说了。”我说:“我不属狗。”

  “那你属猪?”他揪着我的耳朵:“你这蠢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浪迹天涯的时候心里只有你。”

  “你闭住你的臭嘴!”我推开她,霍地站了起来:“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瞧瞧……”周树森皱着眉头说:“你就是不信任我,你这蠢猪!”

  “你才是蠢猪!”我推开他去卫生间解小手,他听见我将水箱的水弄得哗哗响,就跑过来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摔进卧室的床上。这时候时间是肯定静止不动了。恍惚中我感到胸脯的皮肤上滑过一阵微凉的湿润,它强烈地刺激着我的感官王国。我想说些什么?可我的声音虚弱得不堪一击有点虚张声势,我知道我在掩饰我的欲念和带有梦幻般的想象。

  周树森半天也不作声,我被寂静折磨得无法忍受,我缓缓地抬起头来,周树森的躯体给了我终生难忘的意象。我想这躯体多像十九世纪古典派风格的油画,他如果不动,我肯定以为那是件艺术品。但他在动,他的眼睛大放异彩,喷射出炽热的渴望。

  “我爱你。”周树森死命地吻着我说。他的巨大的吸吮力量几乎要把我的心脏从喉咙里吸出去。我感到舌头下面与牙床接处的部分一阵疼痛,口里溢出了一种腥甜,我知道我的那条连接舌头与下牙床的肌肉带被周树森吮断了,他的疯狂使我确信,他的确爱我。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我的痛苦漂泊的心就靠向他的胸膛——那是无形的岸啊。我想我与周树森不同于那种缠绵悱恻的爱,那种温柔甜蜜的爱,它锥心刺骨,它深邃沉重。

  现在我注视着眼前从窗帘缝隙里射进来的一块光斑,它照在周树森的脸上,使我清楚地看见他内心的疯狂冲动已经悄悄地融解为内在的温柔。我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境。我的梦境犹如离奇的花朵,它们的茎电线杆一样高而直,没有叶子,藕荷色的花瓣又大又厚,一层一层地围绕着电线杆般的粗茎,那情景让我真切地感到了梦与我们息息相关。

  我梦见遭受污辱,被人诽谤攻击又被人用水泼到自己身上。

  我梦见被人追赶,拼命奔逃又到处碰壁。

  我梦见一个灰衣男人一下变成了一只大黑狼。

  我梦见我漂浮在大海之上,被风、波纹,变化的水速,驶离了现实世界。

  我梦见我身轻如燕,脚一点地就腾空而起呼呼飞翔。

  我从梦境里出来,瘫软得像死过去一样。我睁开眼睛发现周树森已经不见了,我猛地像上紧的发条突然绷断地从床上蹿起来;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是周树森留给我的,上面这样写着:“你使我的灵魂和世界都亮堂了许多。”

  我飞快地穿上衣裳,跑到阳台上去看周树森,周树森刚刚发动好铃木摩托车,屁股上冒着青烟开走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黄昏了,马路上尽是下班族拥挤的自行车,天空污秽不堪。我想着周树森空着肚子离我而去,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我知道我今生今世是离不开他了,我的眼泪证明我是多么爱他。这个流浪的侠客,又去哪里流浪了呢?

  我的床单、被子里还有周树森身体的气味,地毯上还有他弄脏的烟灰和他丢下的一个打火机。我捡起打火机时忽然想起他曾经告诉过我他从小住在东风木柴厂附近。这一想起让我兴奋极了,我打算明天去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东风木柴厂在东街路的北面。这条街是如今杭州城里比较破旧的一条老街,它像一根烂猪肠子一样横躺在好里。那里街两边古老的房子一间间都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显得苍老与疲惫。一些零零星星的烟摊、瓜籽摊、水果摊、夜宵摊分布在路两侧,肮脏的酒馆传出猜拳行令的声音。据说南宋时期这里也是比较繁华的地段,商行遍布,车水马龙。我漫无目的地骑着自行车,心里想着一些道听途说的有关这条街的传说。东街路拓宽马路的工程已经立项,不出两年就会上马,那时这些微微倾斜,墙壁斑驳脱落的老屋将被拆掉。我骑上一座桥,在石桥的一端突然与一个人相遇。他一边走一边喊:“停住、停住,你给我停住。”我发现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便大胆地打了一声招呼:“嗨,你好!”就停了下来,可他冲着我笑笑,与我擦身而过。他像大多数精神病患者一样,走路很散漫,晃晃悠悠,有一种逍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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