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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先生答《时代周刊》记者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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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您在香港待了多少年? 答:1948年到1953年,1946年到香港,后到上海参加一些美术活动,1948年到台湾,那时蒋介石还没有去,我们到台湾住了半年,地下党通知我赶快走,先到了基隆,辗转到了香港,在那里一直呆到1953年,我就回北京教书去了。 记:听说沈从文关于这件事还给你写了信。 答:这是一个原因,人们喜欢讲这样的故事,实际上我也很想回去了。那时也不了解共产党怎么样,虽然我多少年一直是左倾的,今天理解了,共产党到底是怎么样的。那时有多少人理解共产党?刘少奇了解共产党吗,我又懂得多少共产党?但回来总是开心的,总是自己的祖国,所以很多人说我是受沈从文影响的,因为沈从文是我的亲戚。真正我是受左翼文化的影响,是鲁迅的木刻影响了我。 1950年我才正式见到沈从文,把关系接起来。他是我很亲的长辈,是我爸爸的亲表弟,他是我尊敬的长辈。解放没多久时,他的处境也是不太好的。我每个礼拜都要去看他,我们关系很亲密。以前有一个中央领导来我家,我们谈到了我们在解放以前同党的关系。我们感觉党在解放前的领导是我们的叔叔爷爷辈,那时我们也没有党的关系,不是党员,但在党的领导下奋不顾身,上头一有指示,马上去行动。钱是自己去找的,具体的领导是我们的老前辈,李桦、也夫、陈烟桥等,一年做两次展览会,不像今天这么简单。党什么都不管,连饭也不管,挂画一切都是自己来的,这样的状态底下感觉一切都那么好。 记:那时是有一种激情吧? 答:我跑到上海旺角,买了一块大板子,自己用三轮车运回到住的地方,自己打稿子,刻了九天九夜,送到展览会去展览,都没有发表,稿费也没有拿,义卖后卖了两三千块钱,全部慰问了解放军,后来这幅画拿到朝鲜送给金日成了。“文革”中把这张画挂起来,当做黑画,说我把解放军画得这么矮,是贬低解放军。我想我当年是怎样的工作,条件多不好,你们现在吃国家的饭,拿国家的钱,却没我有出息,你们有什么资格讲我呢!历史给人很多的委屈。 记:我看了您的文章,里面说:“他妈的,到底是谁偷走了我们的时光?”那您的画风是怎样形成的? 答:是的,画风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根据不同的经历,学习过程演变出来的,不是想改变就改变的,不像整容,是说改就改的事情。 记:五六十年代,在还有些自由的情况下,艺术的交流是怎样的呢? 答:在困难的情况下我还能够偷安,能很实际地生活,我没感觉到文化革命时特别痛苦。最不正常的是文化革命、反右、肃反和我还没有关系。三年困难时就想,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没有饭吃呢?我曾写过一封信给香港的朋友,告诉他们不要寄东西来了,我要与大众一起。“文革”时感觉越来越不正常了,“文革”末期,当林彪摔下来的时候,感觉是很不正常了,这个事情是逐渐认识的。那时高兴地以为“四人帮”要完蛋了,结果不是这样,他们反而掌握了旗帜了。所以,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记:那时不痛苦吗,不能画画、写字? 答:不痛苦,因为大家都一样,劳动,哪里有空去痛苦呢?很累,没有闲情逸致的。不要说我们,古代的那些在奴隶船上的人,每天摇啊摇的,从历史的角度看,他们是痛苦的,但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如果想痛苦的事情,他们也活不下去的。在小组会上,大家谈到为什么我们愿意改造,包括死刑犯,大家说来说去,轮到我时,我说大概活着比死好吧,大家就批判我,当然是这样了。为什么国民党的人,如杜聿明等愿意接受改造,还是觉得活着好吧。 记:当时黑画事情出来后,您怎么对待? 答:我能怎么对待,就完蛋了吗,那怎么对待。所谓黑画,说我,我就很被动。如果有机会辩论,几句话他们就无话可说了嘛。猫头鹰为什么就是反对社会主义?一只眼开,一只眼闭,这个是为什么?他们也说不出来。 记:那“文革”之后去香港有什么机缘? 答:能够去了就去了,允许去了我就去了,不是自由的问题。几十年来在北京我也没觉得不自由,自由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的。我创作的任何作品很少情况下是别人命令我做的,都是我自己做的,包括大跃进的作品,我不是如实描写,是我加入自己的艺术处理,不一样就是一种自由了。人家说,大跃进是谎话,谷子上可以跳舞。我说我看得真开心,一群人在稻谷上跳舞,羊长得比牛还大的事情,我不是相信,我只是觉得人家说谎、我表达出来很开心而已。有的事情不是用诚实与否来断定。从我的角度来讲,开始乱讲话是有道理的,道理高深,我都不太明白,跟着做是没错,一定有道理,包括让我死,都是有道理的。慢慢感觉有问题,到林彪死了,才逐渐明白,其实一帮人是把政治越来越当做儿戏,把生命当儿戏,把国家的命运当儿戏。 记:您新出的木刻集,和1999年的画展我都去看过,1999年到现在,这些年的画有哪些新的题材? 答:都是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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