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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们住一个胡同。”

  “昨晚上你们在一起了?”

  “……对。”

  “去干啥?”

  “喝酒。喝酒不妨碍入团吧?”

  罗副科长猛地一拍桌子:“王向东你给我老实点儿!”王向东当时还真被拍了个措手不及,小小地打了个激灵,一想到刚才还答应帮他家里偷煤,火就上来了:“罗科长,‘四人帮’都下台了,你还跟我玩造反派那一套咋着?你也学学人家派出所的同志,看人家啥素质?”

  派出所的同志笑了,说王向东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在这里不说,就给你换个地方咱们好好谈吧。罗副科长气愤地说:对,给他换个地方!派出所的人一指外面:“跟我们到所里走一趟吧,丰子杰正等你呢——还有那个秦得利,罗科长麻烦你给叫过来。”一边示意王向东跟着,一边煽动道:“你还给谁扛着呢,讲义气是吧?丰子杰一进去就全交代了,人家多聪明,先争取一好态度。”

  出了门,罗副科长早领奖金似的急跑着去喊秦得利了,一会儿秦得利晃了过来,看见王向东被几个人拥堵着正要上跨斗摩托,当时就明白坏事了,扭头想撤,被罗副科长一把拽得死死的。那边王向东已经坐住,两个民警跑过来帮罗同志把秦得利制住了。

  秦得利啐了姓罗的一口,也不挣扎了,顺着劲儿跟警察走到另一辆摩托车边。王向东一回头,正看见一脸诧异的林红霞,勉强笑了笑,说:“你自己忙活吧,我得出趟差,头晌午能回来就不错了。”

  西区派出所以前是个小商人的宅子,解放后叫政府给没收了,“文革”中就一直挂着派出所的牌子。被警察接进这里,破天荒还真是头一遭,想到以前以小朋友的身份在这里看过的热闹,王向东多少有些心虚。正嘀咕着,摩托车减了速,突然后面一声喊,回头看时,秦得利已经疯狗似的跑出去几大步,王向东刚动了下身,这两个警察喝道:“老实点儿!”另一辆车上的两个警察已经跳下去追秦得利,秦得利顶足了电的破风扇一般在人流里乱晃了几晃,就扎进胡同里急蹿了。

  满腹心事地进了派出所,树上已经先拷了一个:丰子杰。丰子杰看王向东被推进来,就骂道:“我那鸡巴舅子把咱都给糟蹋啦!”当场过去一个民警,照屁股上踹了一脚,丰子杰咧了下嘴,不言声了。看来丰子杰先争取了一好态度的说法并不可信。

  “走!”王向东背上被推了一把,只好应一声,跟着民警进了屋。

  一个岁数大些的民警坐下,摊开个小本子,挺和蔼地问:“王向东,昨天跟丰子杰去环卫打架了吧?用不用再找个证人指认一下?”王向东忙说:“不用了,是打架来着,我错了,政府宽大一下吧。不就那么点儿事吗?您问吧,问啥我说啥。”

  王向东刚说完,屁股上就被撞了一下,后面的年轻警察喝道:“别给你点儿好颜色你就以为政府是你们家后院儿,再嘴碎试试?”老警察摆摆手:“算了,我看小王的态度还不错。”年轻警察气哼哼地说:“你小子别得意!还你妈‘不就那么点儿事吗’,知道吗?你们把人家眼珠子给打瞎啦!再不老实就枪毙了你!”

  王向东这下有些含糊了,眼珠子瞎了?

  老警察说:“行了,王向东你先把前前后后的情况说一下,不怕详细,宽大处理不是不行,就看你争取不争取了。”王向东说:“我争取!”然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又在笔录上签了字。王向东站直身子,隔窗望了望外面的丰子杰,丰子杰也正眼巴巴向这里看,一脸的茫然。

  老警察说:“王向东,你的情况我也跟单位领导了解了一些,你父母都是老工人了嘛,你自己也很追求进步,咋一时糊涂就干了这事儿?”王向东赶紧顺坡溜,说:“伯伯我还就是一时糊涂,看那两个小子欺负老实人来气,脑子一热就去了,本想着为民除害,哪知道跟您惹这么大麻烦?”老警察就笑,说:“你又不是我儿子,给我惹啥麻烦?维护社会安定是我们的职责,坏人坏事要依靠政府和组织处理,都像你们这样不乱了?社会主义还建设不建设?”王向东仿佛一下开了窍,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说的是,问题也交代清了,您看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建设社会主义了。”年轻警察刚喝了口开水就吐了回去,叫道:“嘿!你他妈嘴还真是臭,回去?明年今天你也甭惦记回去!”正说着,外面一片人声,王向东一下就听出是王老成的嗓门了,心里不由得突地一跳。

  很快,王老成和刘师傅就进了这个屋,后面还跟着一个,是“红轧”保卫科正衔的娄科长。刘师傅跟娄科长还没说话,王老成早虎着脸跨过来,“啪”地一声,就给了王向东一个嘴巴:“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老警察说您先塌实住了,这里可不能乱打人。一面跟娄科长热情地打招呼,叫老战友。王老成还在愤慨地说着什么人不劝不善、钟不打不鸣的老话。娄科长已掏出一张纸展开说:“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年轻不懂事,被坏人给利用了。你看,这是单位给开的证明。”

  又谈了几句,老警察说:“看在娄科长是我老战友的面子上,就给你个机会,年轻人嘛,前途重要,不过单位也不能放松对他的教育啊。”几个人都连声应承,挥挥手,就让王向东走了。

  见大伙出了屋,丰子杰脸上掠过一片希望的阳光:“老三,没事儿了?”又急道:“所长同志,咋还不叫我回去啊?”老警察皱眉道:“跟你说几遍啦,我不是所长。你态度不好,又是组织者,先呆着吧,趁着天凉快好好检讨检讨自己!”

  “我检讨到啥时候算一站啊?”

  年轻警察过去又是一脚:“操你大爷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7

  事后闹清楚了,丰子杰那一枪并没把林虎给打瞎,不过眼睛肯定是不如以前明亮了。即使如此,事情也闹得不小,丰子杰虽然坚持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最后还是按“流氓罪”给抓了典型,以人民内部矛盾的解决方式,判处两年劳教。丰子杰那位朴实的未婚妻坚定地和他划清了界限,说他给她家抹了黑。王向东虽然躲过一劫,后怕三天,又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一身晦气也没消净,先是被王老成狠狠管教了一顿,单位又给来了个大会念检查的处分。适逢全国上下忙着学习三中全会精神,厂里也不再把这个事当重点,批评教育了几次就放下了,只按派出所的交代,让保卫科的娄、罗二位科长多注意他的动向。

  至于秦得利,从派出所门前一别就再没露面,派出所来找了几次,厂里嫌影响不好,就一纸通告给开除了。王向东学得乖了,一时也没敢去东区找他,整天顺毛驴似的在家里和工厂来回跑,像个改邪归正的。

  唯一叫王向东感觉温暖的是,林红霞不仅没像好多人那样拿卫生球眼珠看他,还一个劲地安慰他,说“毛主席都说犯错误不可怕了,你也甭背包袱,再说你打的那些人也不是好东西。咱又没做贼养汉,不丢人。”王向东说:“患难见人心啊,她比你们家那口子强到海南岛去了,姓罗的太不是东西,我又没挖他们家祖坟去,他跟我来啥劲?想踩着我往上爬?”林红霞说:“你甭跟他一般见识,他变态,‘四人帮’一垮台,他在厂里不得烟儿抽,要不是看他残了照顾他,厂里早把他扒拉车间去了。”王向东说:“我也就看你面子,要不哪天我非收拾收拾他不可,明着不行暗着总行吧?”林红霞说:“别呀,你把他给弄瘫了,不是给姐姐我找病吗?我回去也点点他,叫他做事别那么绝。”王向东说:“没想到你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不赖,以前没看出来。”林红霞就笑,脸色红润,像得了小红花的学生娃。

  其实林红霞在王向东他们这件事上是得了实惠的,秦得利一走人,罗瘸子就紧着找关系把她塞进了库房,从此天车女郎变成了管家婆。老房见来了位科长夫人,就更不敢多话,工作愈加勤勉。王向东依旧拿库房当自己办公室,甚至觉得没了秦得利,能拿林红霞闲磨牙更有乐趣了。

  傍年底了,王向东值夜班,倒腾了一班料,把叉车归位后,奔休息室走的路上,就听见里面一通笑闹声,一下也来了兴致,快赶几步进去,就见林红霞正骑住一个瘦子扒他的大棉裤,旁边还有一男一女帮忙的。瘦子在底下又叫又骂,细脖子憋得紫胀,死活不能翻身得解放。

  见王向东进来,林红霞立刻兴奋地指使道:“老三,把门后头那漆罐儿递我!我叫他耍流氓,今天让他变成花家雀!”王向东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教训教训他就得了。”说着好话,还是一探脚,把油漆罐划拉过去——谁怕别人倒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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