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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话,王向东觉得自己逐渐地高尚起来,开始那些调侃的心思慢慢也泯灭了,竟然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暗暗发誓回去马上就把中学课本找出来学习一家伙,还有那个入团的事,本来是随大流叫人给写的申请书,这下也不能马虎了。

  一晃到了中午,老刘两口子见他们谈得小脸儿放光,也是高兴,死活留了两个人吃饭,师徒两个一沾了酒,说话就慢慢走板儿,被刘师母在桌子底下踹了好几次,只怕他酒后失德现了原形,王向东嘿嘿傻笑,反倒让陈永红看见了他的憨厚,心下又多了几分喜欢。饭毕,陈永红整整衣襟,说要先回去了,下午得抓紧时间看看书。王向东被师母暗拧着推了一把,赶紧会意地送出去。

  两个人都推了车,默默地走,王向东问:“我以后能给你打电话不?”陈永红善意地提醒道:“你也不知道我的号码啊。”当即支了车,就在路边交换了单位的电话,又互相勉励了几句要努力学习、向“四人帮”讨回青春的话,送了一程,也就分手。

  王向东得意了一会儿,猛然想到和秦得利的约会,赶紧往回骑,去找丰子杰他们,路过永红副食店,不由得慢行了一段路,心里想着米彩儿,惆怅中又有些恨恼。转头又想到陈永红,觉得还是可以继续加深了解的,米彩儿未必还能回来,这个永红虽然没有彩儿漂亮可人,至少政治上还是可靠的,将来到了啥时候,也要讲政治觉悟的,据说“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运动以后还要经常搞,到时候心里也塌实,别说自己,就是对下一代也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一边权衡着,不觉到了丰子杰的门口,一嗓子喊出来,低声说了句“晚上有行动”,丰子杰倒是没半个不字。

  王向东回家打了一照,转身又奔回来。丰子杰已经找到大罗,还有两个正上高中的学生,都一脸不含糊的样子,大有天地之间舍我其谁的无知气概,王向东说还真不赖,都带家伙了吗?丰子杰拍拍腰,笑而不答。王向东知道丰子杰别着一把自制的火药枪呢,除了打鸟,没见他朝谁发过火,就是偶尔打个群架,也是向天上招呼,听了响动的都不敢再吹牛。

  再转脸看大罗,大罗不由得皱起眉头道:“时间还早呢,我先回家看会儿书去,到时候你们喊我一嗓子。”丰子杰说你想考大学咋的?也不先翻翻家谱!大罗说我想考技术员啊,干流水线太熬人,你还不让我追求进步了咋的?王向东说进步好进步好,要不是要打架,我也准备去看书了,上午刚下决心要跟“四人帮”讨回青春。丰子杰在旁坏笑,他以为王向东讽刺大罗呢。

  扯了半天,也没放大罗回家,在丰子杰的建议下,几个人先奔音乐厅看了场电影,时间也差不离了,才晃着车把穿梭着杀向解放桥。顺海河颠了一会儿,远远就见秦得利已经废弃的航标一般矗立在桥头了,桥栏杆上还坐着一排人,屁股底下托着“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的宣传牌,自行车散乱地靠在一旁。

  看他们来了,秦得利怪叫一声,从桥头蹦下来,向王向东他们迎几步,聚了头,先一一道谢,上烟。当时招呼一声,两拨人马汇到一处,大概有二十个人,大部分带着白晃晃的蜡杆棍子,都挺亢奋的样子。

  秦得利忙介绍:“这是我表哥,韩三儿,今天这个场就是给他捧的——三哥,这是我跟你说的王老三。”韩三儿瘦小精神,三角眼烁烁放光:“嘿,咱跟曹操一样,都是老三啊,人家说逢三必坏,看来还真有道理。”王向东白了秦得利一眼,心里有些别扭:中间怎么又钻出个姓韩的来?瞧这个转折忙帮的!不过既然来了,也就只好义气到底了。顺口一聊,才知道情况,原来韩三的女朋友被对方一个叫“朱子”的家伙给霸占了,韩三咽不下这口气,早憋着和对方较量一番。韩三说“文革”时对方是八一战斗队的,住警备大院,特牛逼,王向东先不忿起来,嘴一撇道:“警备大院咋了,比谁多长个脑袋?老子谁也不尿他!”韩三说我就佩服工人老大哥,听你这话就提气。

  几个人谈得抱了团儿,日头也落得只剩半圆儿了,韩三叫唤一声,说时间差不离了,出发!解放桥头一片狼号,二十来辆自行车都动起来,浩浩荡荡冲向战场。半个小时后,已经出了市区,进入西郊地界,所谓的西郊大空场,其实就是一片建筑工地,外面垒着十字空花的红砖矮墙,里面还空荡着,没动工。

  韩三先提示道:“那帮狗食到了。”一进工地就看清了,前面挨肩停了两辆吉普车,稍远处还有一辆大解放,车边散站着的有几十号人,都拎着板儿带或者木棍,各个青春踊跃,激情饱满。韩三叫一声停,二十来辆自行车都并排支住,众人晃着家伙往前逼了几步,空着手的丰子杰四下一看,顺手抄了块板儿砖攥着。那边的人也气势汹汹压过来,看阵势要比他们大一倍。韩三说:“稳当住了,穿绿皮那几个是他们头子,擒贼先擒王,到时候先奔这几个混蛋下家伙。”

  近了,都停下,两边开始叫号,也不知谁先吼了一声,突然就动作起来,炸了营的马蜂一般搅到一处。王向东还没稳当住,肩膀子先挨了一皮带,生疼,呀地一声叫,挥起罗纹钢就给那小子来了一下,脑袋当时就开花了,人却没倒,反而战得更勇,王向东迫不及待补充一脚,才把他踹趴下。大罗被两个家伙追着打,一溜烟先出了围墙,一会儿折回来,只提了半截木棍在远处观战,不敢再上前。耳边传来暴躁的打杀声,尘土飞扬,已经分不清谁是谁,都打乱了套。

  “通!”突然一声闷燥的枪响,大空场猛地沉静下来,像爆破了的一个大气球,所有的声音和尘埃都默默地堕落下去。

  丰子杰口鼻出血,举着还在冒烟儿的枪口,凶神般瞪着对面。

  韩三看看丰子杰,咧嘴一乐,腰杆往起拔了拔,挥着板砖冲对面一个小白脸叫嚣道:“来呀!不是军人后代吗?有种往枪口上冲!”丰子杰也咧了下嘴,笑得有些敷衍。王向东知道他枪膛里已经空了,一次只能打一响,都是火药渣滓,没什么杀伤力,就是造声势用的家伙,没想韩三还当了真。

  军人的后代们都知道子弹的厉害,没有逞一时之勇的,丰子杰突然铤而走险地一跺脚,身子就欺了上去,一把就把小白脸的裤裆给顶住了:“动!动就废了你老二!”对方阵营一阵骚动,小白脸的脸更白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睛恶狠狠瞪着韩三,不肯说软话。韩三上去先批了一个嘴巴,宣布以后他就是东区的老大了,征求小白脸的意见。

  小白脸不说话,丰子杰的枪向里一顶,小白脸忍不住“哎”了一声,丰子杰当时笑道;“他说哎了,应了口了。”这边的都笑,小白脸的面色红润起来,恨恨地说:“韩三你不守规矩,要用枪提前撂话,哥们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韩三笑道:“这就是江湖,水深,你玩不过我。”

  “我今天认栽,咱们来日方长。”

  这工夫,秦得利瘸着腿挤过来,囫囵一摸,从小白脸兜里抓出个钱夹来,当面点了点,满意地说:“二百六,还有三十斤全国粮票,没收啦!”韩三笑眯眯拍一下丰子杰的肩膀:“弟弟咱收了。”丰子杰说:“那你的女人呢?”

  “留给他舔盘子用吧。”韩三大笑着招呼弟兄们搬师回山,丰子杰断后,用空枪震慑着对方,慢慢也退到车堆旁,也不管谁的车了,按顺序扶起一辆跨上去,急急地跑了。

  韩三自然是最得意的,当晚少不了酒肉伺候。除了断胳膊的两个小子去打夹板,席间一干人等,少不了跟王向东等人互报名姓,说一些两肋插刀的江湖壮语,一时间好像都成了莫逆之交,又好像从今以后偌大的九河市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4

  西郊大空场一役,猛烈拉近了王向东跟秦得利的距离,以后库房就成了王向东在“红轧”的根据地。不过这并不耽误他继续看不起秦得利,至少他觉得那小子水平太潮,毫无修养,除了惹事生非没别的高尚追求,这不好——人一定要有理想有追求,是不是真去追求又能不能追到是另一回事。

  这边老刘师傅盯得紧,追问了几次,正玩得心野的王向东才给陈永红打了电话,约她周末看电影。定了时间,下午先去人民公园谈心,王向东照旧早到,刚等得有些烦,陈永红来了,笑着招呼过,把车并排在公园门口支好,王向东花一毛钱买了两张门票,一前一后进去。

  陈永红紧赶一步,和他并了排,隔着两拳的距离并肩走着问:“工作累吗?”

  “还行,我体格好,不当回事,你呢?”

  “很紧张,越来越觉得时间不够用啊,单位的宣传工作要抓,自己还要进修,恨不得使出分身术啊。”王向东嫌她太正经,先在心里打个结,敷衍道:“我也是,想学习都没时间。”陈永红立刻苦口婆心地批评他,说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不挤不出来。王向东忽然联想到一个挤牛奶的黄色笑话,不觉呵呵一乐,陈永红说你笑啥王向东说: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愉快。陈永红的脸就红一下,也不唧唧歪歪地鼓励他学习了,只把脖子上的粉红纱巾松了松,再紧好,局促又兴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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