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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番外:情书

  涂苒和两个妞儿在汽车站等专线车。此刻正值周五下班的高峰时期,满大街的车流和人潮,在傍晚的薄暮之下迷迷瞪瞪的向前冲。

  专线车停一辆走一辆,每辆都人满为患,几个妞儿都是娇弱文静的特质,怕人多,怕挤着,又不赶时间,就慢慢等着。涂苒在学校里交的朋友都和自己差不多的类型,个头差不多,性格差不多,穿着打扮也差不多。清一色的马尾辫,素面朝天,学生装束,背上扛着书包,包里是一周里换洗的大件床单和衣物,其中零散夹杂着的几本书——言情小说,或者充斥着二无不着调无病呻吟亢奋激荡的关于人生感悟心灵鸡汤风格字句的伪小资文摘。

  总而言之,她们是一旦没入人群再也寻不着的人前木讷人后敏感的十七岁女孩,少女的娇憨可爱渐渐掩藏,而年轻女子的妩媚特质还未来得及充分绽放。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妞儿一行终是上了车,是被后面蜂涌而至的人群给挤上去的。

  车上的人原本不多,这会儿却给塞得满满当当。三小妞被人敦促着往车厢后面走,人还没站稳,车子就七拐八弯的在车流中穿梭起来,时快时慢,像是儿童乐园里的疯狂老鼠。

  涂苒很不容易在一靠窗的地方寻着一吊环拉稳了,才松了口气,却发现陆地的使用面积相当紧张。

  她面前座位上坐着一男的,那人腿长没处搁,一脚跨出来伸到外面,正好挡着她的道,占用了本该属于她的方寸空间,害她无处落脚。因而她不得不一面承受来自后方人群的压力,一面两脚交换着地,持续着怪异的站姿,不多时就觉着手酸腿麻身子发虚。

  她心里有些埋怨,不觉看了那人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的小心肝儿就像才被从活水里捞上来的鱼,顿时活蹦乱跳起来,整个人却怔了半天。

  那人穿着白色球衣黑色运动裤以及染上泥巴和青草绿的看不出颜色的球鞋,和周围几个或坐或站的大男生同一色打扮。涂苒想起,她们学校附近有一处新修的绿荫草场,环境不错,交通便利,最近经常有周围高校的学生来这儿搞比赛。看样子,他也是才去踢完球。

  第一次见他这副打扮,越发不像个老师,不过这样才好。

  涂苒兀自踌躇了半天,那人却根本没注意到她,只是将脑袋靠在玻璃窗上微阖了眼养神。窗外的灯光一晃而过,把他乌黑的发染上橙色,浓黑的眉毛也不若以往那样凌厉,她还发现,原来他的眼睫毛又密又长,唇上的色彩很是温柔。

  那人的睫毛忽而动了动,涂苒吓了一跳,来不及移开视线,又怕给人发现了那点小心思,只得闷声说了句:“陆,陆老师好。”

  那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慢慢睁开眼,微蹙了眉,像是不曾见相识一样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嗯”了一声,又或者是哼了一声,反正她说不上来,因为那一声既模糊又短暂,满是敷衍的意思。也就这数秒的时间,他又歪着脑袋阖上了眼。

  但是他的同伴却在旁边轻轻嬉笑起来,甚至有个坐在他后面的男孩伸手过来拍他的脑袋:“你小子几时收的女学生?”那个“女”字被人意味深长的加重了读音。涂苒的脸猛的就红了。

  他眼也不睁的骂回去:“滚,别吵老子睡觉。”

  涂苒的脸更红了,似乎被骂的那个人是自己,又或者她才是当众骂人的那个。他怎么会说粗话,他不能说粗话,因为他一直是温和有礼的。

  车到一站又开了,她暗自思绪乱飞,既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又希望车子慢点开。可是那司机开汽车来跟亡命之徒一样,见缝就钻,有路就跑,车里的人也随着东摇西晃站不稳当。涂苒憋了口气,拼命抓着头顶上的吊环,生怕自己会出糗一不小心撞倒他的肩。

  怕什么来什么,直觉往往被飞快应验。好死不死的一个急刹车,拉环脱手,她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十分悲催的往前倒。最后画面在瞬间定格,她狼狈的用手撑着他脑袋旁边的玻璃窗,而他极力向后仰着身子,十分错愕的抬头瞧着她。

  她费力的直起身,还未站稳,又是一个急刹车,这次更狼狈。

  周围一阵笑声,涂苒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脑里冲,几乎尴尬到要死,她差点就趴进他怀里,而他的表情像是高僧掉进了盘丝洞,惊惧万分。

  他突然起身,十分小心地错开她的身子,最后挤到他同伴那边去站着,既没再看她一眼,也没说要把位子让给她。

  涂苒呆立片刻,直到小妞甲同学轻轻推了推她,小声道:“喂,帅哥让你坐。”

  涂苒赌气:“我才不要坐。”

  小妞乙同学抢先坐到椅子上:“你不坐我坐,书包重死了。”

  直到下车,小涂再没看小陆一眼,某人小小的一颗心在滴血:不过是扑了你一下,当然还没扑着,你那什么表情,有必要那样生不如死吗?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真是太伤自尊了!!!

  但是极没眼力价的小妞甲和小妞乙决定翻拍这场戏,一个如狼似虎地扑将上去,一个羞涩害怕地仰倒避开,再扑,再躲。

  涂苒恨不得去死。

  后来她想:如果当时乘机强吻了他,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奖赏一巴掌。反正自尊已经伤了,还不如强吻了他。

  她那晚翻来覆去才睡着,做了个讨厌的梦,然后泪湿枕巾。

  之后的周末,他来家里给她补课,一如既往地谦和冷淡,眼神里既不惊惧也不错愕,就像是面对一本中学旧课本,又或者是成绩平平的考试卷,因为她谁也不是,只是他的工作。

  她忽然想让他失去这份工作,于是鼓起勇气告诉他:“我想换个老师。”

  这下他倒有些惊讶了,抬眼看着她:“为什么?”

  她说着一早想好的措辞:“因为你的教学方法不适合我。”

  他眨了眨眼:“可是你的考试分数一直在提高,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跟她的信心有半毛钱的关系,她想换老师,应该是他没信心才对。她不依不饶:“我对你的教学方式不满意,我会跟我爸说,让他炒了你。”

  “哦,”他放软了语气,一脸诚挚,“可是我就靠这份工作吃饭了,我身上的钱正好能支撑到你爸给我发工资的那天,如果没了工作,我就要饿肚子。”

  “真的吗?”她信了,“那……还是就这样吧。”

  再后来,陆程禹的同伴提到他的女学生:“十八岁的妞儿一朵花,长得还真不赖。”

  “别瞎说,”陆程禹撇嘴,“那就是一小破孩,小毛丫头。”

  十八岁的生理年龄,十二岁的心理年龄,他不是萝莉控。

  陆程禹那时忽而想:如果他是一条直线,不知道自己的起点和终点,前方始终充满不可预知性,那么她就是条线段,路途短暂,一目了然,毫无新意,缺乏神秘感。并且,除去短期的师生关系,他们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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