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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我赶紧穿上衣服,同郑义平一起扶着谢元庭上了马车。

  车颠簸到县医院已是子夜。医生经过量体温验便之后,马上安排了住院。

  谢元庭虚脱得厉害,需要人护理,我对郑义平说:“你回去吧,我留这儿。”

  郑义平想了想说:“那好吧,过两天我再来。需要带什么东西不?”

  我说:“不用了。”他便跟车回去了。

  谢元庭病得很厉害,发高烧,又拉痢疾。他的脸本来就长,这回显得更长了,黑瘦的脸上那粉刺愈发突出。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护士给他挂上了吊瓶。那混有药物的葡萄糖和盐水,一点一滴地进入他的体内。

  我坐在对面的空床上,眼睛不时地盯着滴流瓶。平时下地干活惯了,冷丁儿这么静静地坐着,真有些不适应。这拉痢疾可真折腾人,他一会儿一趟厕所,我只得高高举着滴流瓶搀扶着他。有时还得帮他提裤子。虽说不下地干活,可夜里也不敢睡觉,扶他起夜,滴流快完了,又得赶紧找护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没过两天,我也被感染上了痢疾。我赶紧吃药。如果不及时控制住,没准得躺倒,又怎么护理别人呢?尽管我没挂上滴流,但总觉得肚子咕咕直响,身体也愈发虚弱了。可为了照顾眼前这个病号,我说什么也得坚持。

  我刚扶谢元庭解手回来,郑义平跟着到县城办事的马车又来到了医院。

  郑义平关切地向我询问谢元庭的病情。他瞅着躺在床上的谢元庭,悄悄拽了一下我的衣襟,我立刻心领神会。

  郑义平先出了病房,我随后也跟了出去。他怕说话被谢元庭听见,便将我带到一个僻静的拐角。

  他说:“听说三连的技校招生评议已经开始了,咱连明天也要开会评议。邱玉明紧着到各屋转悠,给大伙儿发烟拉票呢。你今晚务必回去一趟,好参加明天的评议。这年头,你还看不出来吗?人不在场谁还替你说话。这可是回城的最佳时机,只有邱玉明一个对手,这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啊!”

  我想了想,面露难色地瞅着他说:“可我在这护理病号,脱不开身哪。”

  郑义平着急地说:“咳,这都啥时候了?你可真沉得住气。你跟谢元庭说说,让他自己先克服两天,等评议会一结束,你再回来呗,他会理解的。”

  “可他是我的朋友啊!我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万一出点差错,我咋交代啊?那我怎么对得起朋友?”

  “不差这两天,可你要错过这个机会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我真的离不开呀。”我见他急得额头渗出汗珠,便说,“谢谢你给我报信,你先回去吧,让我再想想。”

  “哎呀,郑义平,你在这儿哪,让俺好找。”黄树田急三火四地跑过来冲郑义平说,“车要走了,你回去不?”

  “回去。”郑义平说着,随黄树田向外走。到了门口他又回过头,冲我喊道,“我说的那事儿,别耽误了。”

  “哎。”我挥挥手目送他远去。

  我刚返回病房,谢元庭便狐疑地眨着眼问:“郑义平找你有啥事儿?”

  “没……没啥事。”我说,心里却忐忑不安。

  深夜,谢元庭终于睡着了。刚换的滴流瓶,估计滴完最快也得三个多小时,我这才松了口气,疲倦地躺在病床上。

  月光顺着敞开的窗户泻进屋内,地上洒满一片银光。我睁着眼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技校招生的事儿。我何尝不想回去参加评议啊,回城念书是我求之不得的。郑义平说得不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我和邱玉明符合年龄要求,我自信,凭我的实干会赢得大多数人的拥护。在我俩之间,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想民主评议的天平会向我这一方倾斜。他邱玉明算什么?不就是会溜须拍马,偷懒耍滑吗?全连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哪点儿不比他强。虽然我父亲被关押着,但黄树山不是答应方怡玫,不再歧视,要一视同仁吗?再说,党的政策是重在个人表现。平时我表现咋样,这是有目共睹的。

  可邱玉明能甘心吗?他已经行动了,而且恰恰是我不在青年点的关键时刻。我忽然想到郎晓忻。本来在民主评议会上,她是那么尴尬、那么绝望,可最后她却回城了。看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行,我得回去,我要看看他怎么拉关系,看看评议会上人们对我的看法。

  我瞅一眼对面的床上谢元庭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甜。再坚持几天也许他就会出院了。在我的同学中,只有谢元庭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向我悄悄伸出友谊之手。如今朋友有病,我怎忍心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离开他?他现在还不能自理,他多么需要我的看护啊!

  我真的矛盾极了,心里像有一只小鹿在乱踢乱撞,弄得我无所适从。

  我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反正也睡不着觉,不如到走廊去走走,排解烦恼。

  我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来到走廊,借着昏暗的灯光走向中间的大厅。

  只见长椅上坐着一个女青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可我却发觉这身影有些眼熟。我站在一边儿默默地看着她。忽然,她将埋在报纸里的脸扬了起来。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啊,原来是冷霜月。她怎么在这儿?“冷霜月。”我轻轻唤着,走了过去。

  “呀,是白剑峰,”冷霜月面露惊异,指着身边空着的长椅,“快坐这儿。”

  我坐在了她的身旁。灯光下她的脸显得黑红,那是常年被紫外线照射的结果。她的面颊很消瘦,更突出了尖尖的下巴颏儿。

  我问她:“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身体怎么啦?”

  “啊,今天下午上工不久,我不知咋的,竟昏倒在地里。连里就用马车把我送到这儿了。大夫一时没查出是什么病,说可能是疲劳过度吧,让我住院观察几天。我睡不着觉,在屋里闷得慌,就上这儿坐坐,看看报纸。”她忽闪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瞅着我说,“哎,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我说:“谢元庭发高烧,拉痢疾,在这儿住院。我是来护理他的。”

  我又问她:“你在这儿住院,连里没派个人护理?”

  “都挺忙的,何必找人陪?我现在能自理。”她又问,“谢元庭睡着了?”

  “啊,刚睡着,才换的滴流,怎么也得滴一阵子。”我说,“我一时也睡不着就出来转转,没想到碰上了你,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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