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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大姨,没关系。”我说。

  她推了一下方怡玫:“小玫,快给小白拿糖去。”

  方怡玫擦去脸上的泪水,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她转身从一个茶盘里抓出一把硬糖块,递给我说:“剑峰,吃糖吧。”

  我接过糖,轻轻放在桌上。我哪有心思吃糖啊!

  “看,到这儿还客气。”方怡玫说着,剥开了一块糖塞到我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种橘子味的糖块了,可我却觉得心里仍然苦涩。

  “小白,让小玫陪你唠嗑,我去给你们做饭。”方母说着,转身要去厨房。

  “大姨,我来时刚吃过,您别忙了,我这就回去啦。”我说。

  “看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在这儿多坐会儿,我给你包饺子。我知道你们青年点吃顿饺子不容易。”方母转身走出了屋子。

  方怡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报纸,递给我说:“你快看看,大学要招生了,这上面还有最高指示呢。”

  我接过报纸,上面醒目地印着最高指示:

  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习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

  从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大学就停止了招生。几年后大学又恢复招生,虽然只是理工科,招生的人数不会多,但毕竟让我们看到了升学的希望。

  我欣喜异常地看着她:“这么说,咱们也有希望报考大学啦。”

  “嗯,”她点点头,对我说,“你把过去的中学课本找出来,好好复习复习,说不定能用上。”

  我说:“你也把你的课本找出来,凭你的聪明劲儿,保证能考上。”

  “我可不行。”方怡玫的目光又泛起一层愁云,“就我现在的状况,连里、营里肯定不让我报考,我这辈子看来真要在农村扎根了。”

  “那可不一定,”我说,“考大学凭的是真本事,哪能光看出身。”

  方怡玫说:“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你下乡也一年多了,青年点的事儿你也看得一清二楚。像我这样的人,不是总遭别人的白眼吗?”

  “管他们怎么看呢,咱们脚正不怕鞋歪。”我说。

  “你脚再怎么正,他给你穿上小鞋,你也是遭罪呀!”方怡玫看着我,“不过,你跟我不同。虽然你受父亲的影响,不像有些人那么吃香。但是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要尽量争取。过几天假期就到了,你把书带回青年点,晚上抽空复习复习,总比跟别人闲扯强吧。”

  “嗯。”我点点头说,“姐,那你呢?”

  “我也想把课本带回去。”方怡玫说,“不管让不让报考,复习一下总会有好处。趁着年轻时多学点知识没坏处。抓革命,促生产,没有知识怎么促进生产啊。”

  “哎,姐,你这可是‘唯生产力论’,要遭批判的。”我故意吓唬她。

  “我跟你说,又没到外面去散布,”方怡玫说,“难道你还能把姐出卖呀?”

  “那可说不准,这年头谁管谁呀?”我睁大眼睛盯着她,“郎晓忻能把宗伟光告进去,说不定哪天我上台揭发你。”

  “好你个白剑峰,刚认姐姐没几天,就翻脸不认人。”方怡玫努起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刚回到家,母亲突然问道:“你上方怡玫家去了吧。”

  “是啊,她是我干姐,对我不错,借放假机会看看她。”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狐疑,母亲怎么知道方怡玫。

  母亲脸色阴沉,忧郁地盯着我问:“方怡玫她父亲是不是反革命?”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我头一次见母亲对我这种神态、这种口气。我小心地问:“妈,谁告诉您的?”

  “这你甭管。”母亲表情严肃地看着我,“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青年点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胆怯地看着母亲,一定是尚慕春跟尚母说过,才传到母亲的耳朵里。

  “你是不看她漂亮,想跟她处对象?”母亲瞅着我,突然加重语气说,“你也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她漂亮咋啦?”我不服地撅起嘴,“您别听别人胡说。谁跟她处对象啦?我跟她只是干姐弟。像这种关系的青年点里多的是。根本不是处对象,会有啥后果?”

  “你好好干你的活,少惹麻烦比啥都强。干吗非得认她干姐?”母亲情绪有些激动,“你爸被整得已经够呛了,你再跟一个反革命的子女这么近乎,今后还有你好吗?”

  “我……”我本想分辩,可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凄楚哀伤的眼神,心里一阵心酸,立刻止住了嘴。

  母亲眼里噙着泪,声音颤抖着:“孩子,别干那傻事儿。现在是啥形势你不是不知道。将来也不好说,我们现在够难了,你们真成了家,那孩子怎么办?你们想没想过呀?”

  “妈……”我心里涌起一阵哀伤。一边是令我无法割舍的方怡玫,另一边却是含辛茹苦抚育我成人的母亲,我该如何是好?我痛楚无奈地望着母亲,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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