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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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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都想要,”韦翠花用手推她一下,“戴几天可以,千万别弄丢了。” “你放心吧。”郎晓忻兴奋地将像章戴在胸前,美滋滋地摇晃着头,眼珠不住地转动,“怎么样,精神不?像个毛主席忠实的红卫兵吧。” “像。”我随口说。 “小白,干活时千万要小心,别像我似的。”韦翠花关切地对我叮嘱着。仿佛受伤的不是她,而是我。 冷霜月出来送我。在学校时我们两班只隔一道墙,那时我和她都是班级的宣传委员。晚上在教室的黑板报上写大批判文章,她常过来跟我学美术字。她夸我的文笔好,尤其羡慕我的字。我平时在班里极少与女同学说话,可每次她来,我觉得与她谈话并不拘束。 后来,我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尽管老师喜欢我,但迫于形势的压力,还是撤了我的宣传委员。我当时情绪极低落。从那以后,冷霜月再没机会与我接近。几次在走廊相遇,我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一直到下乡前,我们再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也许,是上苍的有意安排,让我们在这个地方再次相遇。为避风也为了有个说话的机会,我们不约而同在房山头站住了。 冷霜月忽闪着大眼睛,关切地询问着她班的几位男同学是否适应环境。我介绍了黎义鸣等同学的生活情况。当说到周庆福与我挨着睡觉时,她的眼睛一亮,问:“他还是那样不爱吱声吗?” “跟别人是不大爱说话,可跟我有时还能唠几句。” “你看他情绪怎么样?” “挺消沉,尤其在伙房被打后,见谁都抬不起头,你说他咋能干那事?” “唉……” 我瞧了她一眼说:“看样子,你俩关系不错。” “你想哪儿去了。”冷霜月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一个班的同学,家离的又近,就不兴问问呀?” 我没再吱声。 韦翠花真要强,第二天又戴着口罩来到了场院。达子让她休息几天,她说:“现在脱谷大会战这么忙,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我哪儿呆得住哇。” 她脱谷的速度极快,下来的稻草也多,这可苦了我们几个背稻草的新知青。平时往返一次,我们能休息几分钟。现在没有了喘气的机会,一趟接着一趟,累得我们筋疲力尽。但看到韦翠花带伤上阵还这样猛干,便觉得自己跟她比差远了。再说跟脱谷比,这活没什么危险,应该知足了。 脱下的稻草越来越多,稻草垛随之越堆越大。稻草垛之间留有几米宽的空隙,既背风又寂静。休息时,我们都爱到这里。用稻草在四周堆成一人多高的堵墙,遮挡住人的视线。躺在里面暄腾腾暖乎乎。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也有几分惬意。每次休息只有短暂的十分钟。哨声响起时,虽没歇过乏,但也要立刻从里面爬出来。 那天晚上,我背稻草来到了草垛旁,隐约听到里面有悄悄的说话声,便轻轻放下稻草往回返。当我再一次背着稻草走来时,见从那草垛里钻出俩人,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走在前面的人,我认出是周庆福。后面那人脸上捂着大口罩,看不清面容。那个人见我走过来,躲闪着急速向脱谷场走去。我低头背着稻草,心中好生纳闷:跟周庆福在草垛里说悄悄话的人会是谁呢?这个周庆福平时看上去挺老实的,怎么下乡没几天就跟哪个女青年拉扯上了? 我腼腆又固执的性格,大概是父亲严厉的家教所致。小时候,父亲对我管教极严。限制我出去玩,整天让我练毛笔字,记日记,完不成就训斥我,有时还打我。我一度憎恨他,可现在我明白父亲是想让我从小打好基础,将来好有出息。他是恨铁不成钢啊!“文革”开始后,尚慕春的父亲因解放前加入过国民党被当作潜伏的特务揪斗。尚慕春当天就站出来揭发父亲,毅然断绝父女关系,一时间在学校引起轰动。可我却做不到。尽管我也要求革命,可我竟鼓不起勇气与父亲划清界限。从感情上讲,我不忍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前途,在父亲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我的内心真是既矛盾又痛苦啊!从此,我在班级里备受歧视,变得郁郁寡欢。 如今,在异地他乡,周庆福尚能有一位女青年与他亲密接触,而我却形单影只,像一只受伤离群的孤雁,凄苦冷寂。 晚上,我躺在炕上,身边的周庆福蒙头缩进被里,不知在干什么。下乡后我们俩经常在一起,加上性格相近,晚上睡觉时便唠嗑解闷,彼此关系比其他同学自然要近一些。 周庆福的举动令我感到好奇,我悄悄掀开他的被,冲他“嗨”了一声。他一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见是我,才松了口气,他说:“我以为是谁呢?”我看见他耳朵上插着耳机正在听收音机。这个收音机有三个波段,其中有两个是短波。 我推了他一把:“哎,猫被窝听什么呢?” “听样板戏。” “样板戏天天播,我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你还听那干啥。” “呆着没事,听着玩呗。” “哎,”我一本正经地说,“问你点儿事儿,你可得说实话呀。” “啥事儿呀?”周庆福关掉收音机,望着我。 我盯着他:“那天在场院的草垛里,你跟哪个女青年在一起?” “没有哇。”他脖子一梗。 “得了吧,我背草刚到那儿,听见一个女的正跟你说话,我差点把稻草扔进去,你想唬我!” “你问这干啥?我哪圪垯做错了。”他睁大眼睛望着我,不觉冒出了地道的沈阳话。 “是冷霜月、尤金珠、尚慕春,还是哪个老知青?”我问。 他眼珠子翻了翻,瞅着我说:“你说是谁?” 我瞥他一眼:“我问你呢,到底是谁?” “我不像你,个头标准,体形又好,浓眉大眼,白白净净的招人稀罕,还有人给补褥子。咱小眼厚嘴唇,个头还不到一米七,整个一二等残废。谁能看上咱哪?”没想到他竟冒出这套嗑,反倒奚落起我来了。 “行了,我不问了,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我装作生气的样子,转过身子不再理他。 周庆福也不吱声,又蒙上大被,一定是被半导体里的广播吸引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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