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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了一个寒噤。这个周庆福平时蔫啦吧唧的咋还能干这事儿?饭票不够也不能偷哇,多给我们新知青丢脸。唉,这个没骨气的家伙。

  达子拨开众人,上去踹了周庆福一脚。脸一沉怒斥道:“妈的,真没出息,跑这儿当贼来啦。丢人不?这回扣你十天工分。”

  周庆福身子一趔趄,小声说:“连长,我饭票没了,想借两天的。”

  “什么他妈的借,你这是偷。全连要都像你这样食堂还不早黄啦。”达子瞥了他一眼,“看你刚来这回饶了你。再有下次非把你送专政队关三个月。滚吧。”

  周庆福这才哆嗦着摘下脖上的泔水桶,灰溜溜地钻出人群。

  我打完饭稀里糊涂地吃着。想到周庆福的狼狈相,只觉脊梁骨直冒凉气。

  天刚放亮,上工的哨声骤然响起。老农队长黄树川出于安全和进度的考虑,没安排我们新知青上脱谷机,只让我们几人将脱谷下来的稻草背到几十米远处的稻草堆。

  黄队长强调了一遍“要注意安全”。随后,达子将闸刀一推,脱谷机顿时轰隆隆地转起来。霎时,脱谷机上稻粒飞溅,像散落的金色雨点,刷刷地打在地上。脱谷机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堆儿稻粒。黄队长带着几个男知青在另一块平地上扬场。一个个木锨将撮起的稻粒向空中扬去,成堆的稻粒变成了好看的扇面形,借着风势,将混在其中的草屑等杂物分离出来。

  女知青们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清面容。口罩上粘满飞溅的稻粒。她们每人背着两捆稻草,从后面望去,像爬行的蜗牛。

  男知青穿着的棉袄,大都剐出一个个口子,翻露出来的棉花粘满稻粒。我心想,这要是扫下来,差不多有一斤,磨成米也够一人吃一顿的。

  我要显出比女同学能干,便背起四捆稻草,像背座小山。垂在背后的稻草撞击着脚后跟,走起来磕磕绊绊。我偷眼一瞧,邱玉明和周庆福只背两捆。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迈着小碎步,像个小脚老太太。

  这活也不轻,刚走几趟,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衬衣贴在身上湿漉漉的,棉帽里汗津津的也不敢摘下来,怕风吹着感冒。除了中午吃饭休息了一会儿,我们一直熬到天黑才收工。

  吃完晚饭,我刚要烧炕,达子马上通知我们,为了抢进度,从今天开始,全连分成两班轮流夜战。我、周庆福、谢元庭和三个女同学被安排头一班,现在就去场院夜战。

  场院上,灯火通明。脱谷机的上方临时扯了电线,接着好几个500瓦的灯泡。老知青在脱谷机前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灯光下,一双双手敏捷地完成各自的工序,一绺绺稻子在脱谷机上飞快移动,显得有条不紊。只一瞬间,稻子便分离成稻粒和稻草。这些看起来机械枯燥的动作被他们做得如此娴熟、轻巧。

  达子拿着木锨在闸刀开关周围的空地上转悠,不时撮起散落在地上的稻穗。稻草有些潮湿,连接脱谷机的钢轴上缠绕了很多稻草,飞快地甩成一个个黄色圆圈。平时老知青经常从轴上跨越。达子没少警告,但他们仍不在乎。

  突然,一个圆形金属物闪着亮光弹到地上。这时一个女知青飞快地向这儿跑来。连接轴缠着稻草飞快地旋转着,她并不理会,抬腿就跨。达子刚好发现,惊得大叫:“别跨呀,危险!”即刻用手中的木锨猛地钩下闸刀开关。

  可是已经晚了,这位女知青就在跨越钢轴时,上面的稻草已死死缠住她的裤脚。开关虽被拉下,但钢轴的巨大惯性仍然将她甩倒。她顿时来了个“嘴啃地”,脸重重地撞到冻硬的地面上。

  “韦翠花。”大伙惊叫着赶忙放下手中的活,一齐围了上来。达子亲自赶着停在场院的马车,由郎晓忻护送拉到营里卫生所。

  我来到韦翠花摔倒的地方,眼见地上的稻粒已染上斑斑血迹,心里一阵痛楚。我下乡后最先认识的女知青就是韦翠花。她主动为我缝补烤煳的褥子。晚上铺褥子时见到那块补上的红布便想到她。她那双热情真诚的大眼睛,那关切直爽的话语,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在一小堆稻粒中,找到她掉下的那个圆形金属物,原来是一枚毛主席像章。我用手擦拭着,小心揣进棉袄的内衣兜。这是她最心爱的,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有人到小窝棚拿来一把镰刀,一点点剔下缠在钢轴上的稻草。这时我才感到后怕。曾听达子说过,别的点就有知青不注意,被脱谷机绞了手指,甚至有的被绞住胳膊,造成终生残废。幸亏达子发现及时,如果再晚关一会儿电门,韦翠花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一排的男生排长李冬生招呼大家继续干活。

  脱谷机又轰轰地转起来。气氛忽然变得异常沉闷,大家默默地一直干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指导员领着另一班人来接班,我们才疲惫地回到青年点。

  我惦记着韦翠花的伤情,顾不得休息,径直来到她的宿舍。我敲门进了屋。韦翠花闭着眼睛靠在被垛上。头上缠着白纱布,上嘴唇点着红药水,发紫的嘴唇涂上红色,像抹了一层口红,原本红扑扑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翠花,你看谁来啦!”郎晓忻轻声说道。

  “哦,小白呀,快坐吧。”韦翠花睁开眼说。她一张口,我发现她的门牙缺了两颗,也许是嘴漏风吧,吐字不如以前那样清晰。

  “怎么样?伤的严重吗?”我平时见女的就腼腆,一时不知该怎样称呼。

  韦翠花强忍痛苦,朝我笑笑。她抿着嘴说道:“还好,只磕掉了两个门牙,以后怕是要影响市容了。”

  “影响市容倒不怕,是怕影响你在小白心中的美好形象吧。”郎晓忻诡秘地冲我笑笑。我觉得她的眼神不如韦翠花坦然,有一种说不好的轻浮。

  我很少这样近距离地与女青年面对面说话。郎晓忻也许是一句玩笑,想逗韦翠花开心,可她的眼神让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将目光从韦翠花脸上移开,却不想又落到了郎晓忻的脸上。她面色微黄,脸庞不大,眉毛稀少,但看上去黑黑的成细弯的柳叶状,明显是用什么描过的。薄薄的嘴唇,小巧的鼻子。眼睛不大,瞳孔有些发黄,看人的时候,眼珠的转动放射出一种故作妩媚的神情。

  我受不了这种眼神,低下了头。

  韦翠花也看出来了,冲郎晓忻说:“人家才刚出校门,看你把小白说的不好意思了吧。”

  我抬头看着韦翠花,从棉袄的内衣兜里掏出毛主席像章递了过去。郎晓忻一把抢过去,说:“让我戴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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