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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数十公里以外的洪市,两辆消防车正呼啸而过,去抢救一幢失火燃烧的民房。

  一批武警战士正赶往石溪河下游,去解救一群因山体滑坡被困在乡村旅馆里的人员。

  石溪村边,察看水势的工作人员不断用笔记录着水位高度。洪峰即将到来,为了安全起见,原来悬挂在岸边树上的数盏照明灯也被拆了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应急灯。工作人员把它吊在树丫最高处,以防洪水淹没。

  洪水,打着转,吐着黄沫,急速流泻。

  河中,间或漂来一枝半截老树枯枝。

  几根梁木直冲而下,被洪水簇拥着,向下游奔去。

  石苑。雨点打在古榕树上,刷刷地响。

  泥泞的菜畦,刮过一阵风,蜗牛从叶背面掉了下来,一动不动,好似死去。

  幽深地道,不知名的虫蚁,仍在慌不择路四下奔逃。

  伸手不见五指,狭窄过道,衣柜式的密室仍然紧闭。

  秦郡狂暴的拍门声越来越小,"有没有人?救救我。"她已喊到嗓子发哑,却没有任何回应。空气越来越少,她感觉浑身发烫,汗水浸湿了衣裳。头晕胸闷,她无力地跌坐下来,手指痉挛般地叩击着柜门,"有没有人,快来救我。"

  深埋在地底的通道,曲曲折折,伸向小楼。小楼沉默,所有的曾经住客,差不多都已死亡。灯黑着,二楼的房间,秦郡的行李,私人用品都已被人拿走。院门紧闭,没有人烟痕迹。

  夜风在吹,石苑中,树影绰绰,榕树下,那古老石雕翘首站立,爬满青苔的脸上荡着神秘微笑,与它相隔几米,埋着另一个石雕,底座上刻着丁薇的名字。

  丁薇,已经死去。

  风,像透明的刀子,掠过树梢,几片细叶,悄无声息,落向地面。

  逼仄小柜里,秦郡鼻尖冒汗,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她,又回到了那个噩梦里,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所有恐惧的根源。

  隔着一片湖泊,一片荒田,一条铁轨,对面,是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而这里,这里是污秽、暴力与贫穷的所在,大片粗陋的出租屋,来历不明的流动人口。路灯昏暗,她在狂奔急逃,想要越过铁轨,到达那光明的所在。

  "别跑,你给我停下。"浦二在背后大叫,手里拿着刀。他浑身血污,几分钟前,用刀杀死了菜姐,现在,正急急地追逐着她。

  "你追到我再说。"她爬上了石坡,跨过铁轨,停住了脚。

  "等我抓到你你就死定了。"浦二气势汹汹地说,却没有了力气,酒气发作,他步态蹒跚地走到铁轨中央,一头栽倒。

  "呜--"远处传来轰鸣,风驰电掣,一辆火车急驰而来。

  "快扶我起来。"浦二大叫。

  "哈……"她狂笑,"我为什么要救你?你去死吧……"

  "救我!"他哀求着,想要爬起,却又跌了下去。

  她还想再说什么,火车却已袭来,把浦二碾成烂肉。腥热的血水溅到她脸上,她头脑里嗡的一下震麻了,直愣愣看着浦二的脑袋沿着石坡滚下去,惨状恐怖。

  头又开始痛了,秦郡皱起眉头,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好在这多年的顽疾救了她,若是此刻就这样昏睡过去,她可能会在密室里窒息而死。

  最后那块记忆的碎片已经拼凑完整,她想起了所有的事。

  帮助妹妹脱险后,她被浦二和菜姐拉进屋里,打得体无完肤。浦二和菜姐商量着,要把她卖到山里给人做媳妇,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想到头皮发麻,才想出脱身的办法。

  假装认错,第二天老老实实上街偷钱,回来说要给浦二摆酒赔罪,还发誓再也不逃跑,永远忠于浦二。她不停地给他灌酒,又一再说些撩拨他的话,开玩笑说再过几年长大了要做他老婆,求浦二别把她卖掉。

  浦二喝得醉醺醺的,借着酒力就往她身上摸。她年纪虽小,却身材高挑,已开始发育,细嫩水灵的肌肤,顿时挑起浦二的色欲,秦郡拿好话诱惑着他,一边往菜姐望去,挑衅的眼神,激怒了菜姐,对他俩破口大骂。

  这正是她的计谋,浦二脾气火暴,哪经得人骂?当即发泼说要杀了菜姐。事态发展迅猛,他醉了七八分,脑子混乱,不知怎的,手中多了一把刀,他想也不想就往菜姐身上捅。

  菜姐倒地身亡,他酒醒了两三分,往秦郡看去,秦郡站在一旁,惶恐中带着笑,浦二明白中了圈套,怒气上升,追着要砍她。

  她逃到铁轨边。她的计划中,也有这一步,她要他死,暴虐的人,还是死了的好。她简单的头脑里,只有为民除害的愤懑,却不曾想,浦二死状其惨,反倒吓得她失去了记忆。

  现在,在柜中,她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想起,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她杀了人,是的,这记忆不错。想不到,她所深深恐惧的,竟是设计杀人的事情,下意识里,她把记忆深埋起来,就是要保护自己不被这罪恶污点所影响,从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而今,她想起了这件事,那个叫顾橙的坚强女孩又在她身体里复活了。

  她摸索着柜子,一点点站起来。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不能死!

  她心里爆发出这句呐喊,和丁薇如出一辙,面对绝境,为了存活,就得不惜手段去抗争,这是她们从恶人那里学来的最实用的知识。一股力量自秦郡体内升起,她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助的秦郡,而是果敢强悍的顾橙,决计要打胜这一仗,从这地牢里逃出去,指认刘离的罪行。

  她用手在四面柜壁上不断敲击,探寻出口。

  左右两侧是实心的墙体,柜门及后壁是空心的,也就是说有可能突破出去。她看不见,只有用手去摸,摸了好一阵,没有缝隙。她蓄起力量,猛地踹向柜门,虽未踹开,她却感觉有一股灰尘气流从头顶飘散下来。

  上边有缝。她想着,踮起脚尖往上摸去,摸到柜顶,用力推了推,柜顶隔板竟是活动的,她触动翻转,落下更多尘埃。看来上边有出口。秦郡用脚蹬着左右壁板,像蜘蛛人那样爬了几步,双手攀住上层隔板,那隔板只有半只手臂长,再往上摸,便触到高处的柜顶,她叩了叩,是实心的,柜顶紧挨着天花板,出不去了。

  她不甘心,手指在四壁上乱敲,找到一块松动的壁板,她推了推,很显然,外边上了锁,查探到这一步,她已力气耗尽,抓不住隔板,跌了下去。

  柜子里的空气更少了,她不得不曲身凑到柜底门缝前,大口吸着气。黑暗中,闻到外边泥土散发的霉湿气味,秦郡觉得自己就像被活埋在坟墓里,等着慢慢死去。

  她正在凄楚自怜,一只虫子爬到她脚面,狠咬一口,她痛得挥掌打去,却没打中,黑暗中,也不知那虫子逃到哪儿去了。

  刹那间,她想起了石珏,石珏摔到狼儿洞里,被蛇虫鼠蚁咬得皮肉尽烂。她深爱着的男人,活活被咬死,当时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她泪水盈眶,呜咽着要哭出声来。但是很快,那久已失去的,顾橙所拥有的强韧力量再次注入了她的身体,她慢慢擦去泪水,从发间扯出一只发夹,然后站起身,重又踩着柜壁爬上去抓住隔板,试探着透过门缝撬开柜壁外边的那把插销。

  也不知试了多久,她手上的皮都磨破了,终于,把那插销移开去,她用力一推,柜壁上层的一扇小门打开了。

  一股新鲜空气涌了进来,秦郡深吸了一口气,从没感觉呼吸是这样美妙的事。

  她跨坐在窄柜顶上,试着把脚往下伸。按照方位来看,她所处的位置是窄柜的背面,没有光线,什么也看不见,下边或许是毒虫蛇窝,或许是地洞深渊,一脚踩下,万劫不复。

  她忐忑不安,试探着攀住柜壁,脚滑了下去。

  没有毒虫深渊,她踩到了楼梯,那楼梯,一级级延伸向高处。

  这么说,上边有出口?

  秦郡一阵狂喜,她想起榕树林边上有大片低畦地带,种了瓜果蔬菜,那儿还有一座花房小屋,这楼梯顶端会不会是通向小屋呢?若出口是小屋,那么至少她逃出去时不会迷失了方向,满山乱闯。

  她手脚并用,爬上楼梯,楼梯顶没有锁,木板一推便打开了。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摸摸四壁,发现自己又置身在一个柜子里。

  柜子上着锁,必须从外边用钥匙才能打开。

  几颗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哗哗声响。

  数十公里外,深红雨雾笼罩着洪市。那失火的建筑,存放着大量易燃物,因扑救不及,熊熊燃烧着,消防队员在火场中来回穿梭,试图寻找幸存者。

  一个少年在号啕大哭,声音刺破了黑夜,就在数分钟前,屋门倒塌,他的父母为了救他,被压在断墙下。他嘶叫着要冲进火场,却被邻居拉住,他奋力挣扎,挣脱了,冲向火场。几个消防员追了上去。

  轰的一声,建筑物又塌下一角,隔断了少年与消防员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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