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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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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楠生自认不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他马马虎虎地种过几年地,收成也不好,在乡下属于那种混混日子的农民。可是,中国农民最不幸最贫困的命运,却一样也不少地包裹着他。他曾经对人说过自己的父母是大学教师,结果是招来更鄙夷的奚落,没有人会相信他,同时更轻视他,这就是江湖的常识。他终于明白,在一个物欲与角力的社会里,人们只信奉眼前的强者,以智慧和财富来争雄天下。这种无形中的争雄无处不在,哪怕是在一个小小的民工群体中。他从此不再去粉饰自己的身世,他坚决地忘却自己父母的一切。这样,即使是明火执仗地去抢去偷,去做伤天害理的黄牛党,他也没什么所谓了。所幸的是,即便是已经手铐铐上了双手,他也还没有正式进过班房,只有一次,在看守所里呆了两天,被作为盲流,被遣送回东北。3天之后,他又出现在广州三元里的租屋里。 他决心做一个坏人,起码不是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好人。他对父母的所有思念就是仇恨,这种仇恨的发泄,就是把自己往坏里整,做成一个地道的江湖意义上的坏人。 但是,麦地的话,却使他不能忘却,他已经努力忘却了许多东西。麦地很同情他的遭遇,那天他对许楠生说:“也许找回父母的遗稿,说不定能改变你的生活,你想过没有?” 他确实没有想过,他完全不懂文化方面的规则。祖父母也是从未出过门的老实农民。他自成年之后也从未接触过外面的文化人。他哪里会知道一本书,对一个人命运的作用与价值啊? 麦地觉得许楠生本来不笨,只是文化水平太低而已,许多事情一经说破,就能明白。他干脆简明扼要地开启他:“你总会知道这样的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吧!” “那当然,学而优则仕,是不是?”许楠生自然不会连这些都不懂,只是从未去想过这些事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麦地觉得许楠生的资源太大了。自然这个资源还是一个未知数。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从北京的大学出来的人,写的书不会没有什么价值。许楠生作为子女不应掉以轻心,哪怕是为亡父母保存一份纪念,也是值得去努力的。 当许楠生知道最终的一切可以归结到钱,同时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他的心确实动了。而这一切也许自己无法消受,但是对7岁的儿子呢?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的使命和豪气。 此后,将近一年里,许楠生几乎一改种种恶习,不嫖不赌,拼命地攒钱,回家,然后去海南岛。父母的最后线索在海南岛。那个地方不难找,父母的日记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那一家现在还有什么人…… 许楠生在出租屋门槛上坐了许久。他不想去火车站了。他想直接去正中大学拜访刘兴桐。他曾经给刘兴桐家打过电话,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刘兴桐很冷淡,只是说有空再联系他,就撂下电话。事后,许楠生心想,我又没给他留下联系办法,他怎么联系我呢? 腰间的呼机响了,许楠生一看号码,是鬼马李。这家伙早已到火车站。想想,还是再去做一单吧!做完洗手不干。 刘兴桐并没有把那个自称许达生儿子打来的电话当回事。他不想和许家后人有任何联系,离得越远越好。有一点他不太明白,许家为什么时至今日突然找上门来?他很想知道究竟,这其中有什么玄机?30年了,许家后人是何方神圣,为何而来?他有些后悔当时太草率, 没有细问对方的联系电话,现在想探个究竟都无处可寻。 他忽然想起那句中国古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其实也不必多虑,一个问安或攀亲的电话不足为奇,再说,刘家对许达生夫妇是情至义尽的。他记得许家夫妇自杀之后,几乎所有后事连同每年清明扫墓都是自己家里操办张罗的。也算对得起死者了。 许家来人固不可怕,可怕的是《中国近代文学史稿》的原稿,在几次搬家之后不见了。这20年间,他从助教、副教授、教授到校长,房子越住越大,搬了好几次家,每次搬家都是李可凡操持。这么多年,他几乎把原稿忘了。几年前忽然想起,再也找不到了。原稿失踪得有些蹊跷,也合于情理。为此,他曾与李可凡吵过无数次架。他怀疑李可凡私藏了手稿,但他不敢明说,他怕激怒了李可凡。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他很清楚。他和李可凡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裂缝的呢?几年前的一个深夜,他们刚刚睡下,忽然电话响了,他懒得接。李可凡连喂了几声,对方就是不吭声。本来也没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书房里的另一个电话响了。刘兴桐正要起身去接,李可凡却说:“这么晚了,谁这么急来电话?我去接吧!”她进了书房,对方又是不吭声。她也不出声,双方僵持了10几分钟,李可凡终于无力地放下电话,她心中非常明白。这时,她听刘兴桐的手机响了。刚才是她把刘兴桐的手机关上充电的。她从书房门往客厅看,刘兴桐的手机还在充电器上静静躺着。那么,刘兴桐还有一个手机,一个隐瞒着不让她知道的手机。她颓然地坐下,她不想走进卧室。她听见刘兴桐压低声音说话的嗡嗡声,她没兴趣去知道什么。过了好久,他听见刘兴桐叫她的声音。 她走出来,她无言地躺下,把背脊向着刘兴桐。刘兴桐也不解释,就这样,她睁着眼直到天明。 第二天,李可凡没有起来做早餐。 刘兴桐也不计较,他收拾好上班的东西,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他走到卧室门口,对还在床上的李可凡低沉但是严肃地说:“你藏起了我的手稿。” “是你的手稿吗?”李可凡倏地坐起来,同样低沉但更其严肃平静地说,睁着一双哭过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并不正面回答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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