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_归去来兮

四十一

　　他眼前不断晃动那个拳头，它在面前无限扩大，似要把他击倒。一股热血直往上涌，更坚定他寻找证据的决心。他这"闲事"是管定了。

　　他毫不犹豫将车驶往"百合苑"。与此同时，詹姆斯派出的一辆车也正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

　　彭程被人跟踪，前往"百合苑"时，姚盈正闷闷不乐地坐在阳台上。她白衣黑裙，一手托腮，眉头紧蹙，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和彭程见面所引起的震动仍没平息，"你父亲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车撞伤的？"脑子里不时滚动这句话，好不容易平定的烧灼感，又回到体内。

　　父亲！噢，父亲，她仰起脸，景物变得惨淡、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那天的大雷雨突然而至，像一片瀑布，横扫"百合苑"。百合花在雨中狂乱摇摆，雨水鞭打自然万物。天地复合一体，变成一个只有水的世界。父亲的惨呼，扯天扯地："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啊。"

　　心里的恐惧和伤悲已无法从眼泪中寻找释放。父亲是和她发生争执后跑出公寓，在雨中被车撞倒的。

　　她……她的双手是否沾染父亲的鲜血？她颤抖着举起手，这手，昨天曾赐她灵感，以为就此纵横乐海，摆脱阴影。谁知，彭程代表"一路平安"而来。

　　彭程，她咬了咬嘴唇，怪不得，他在健美中心寻寻觅觅，眼睛老盯着她，原来在找机会鼓动她买保险;当他发出有关父亲车祸的问话，神情冷漠严峻，像一个执法如山的法官。她闭了闭眼，彭程的问话如一连串鞭炮在脑中炸开。

　　"你父亲被送往哪家医院？司机是谁？出事时，你是否正在现场？"

　　为何偏偏是他？是他让父亲买了意外险？意外，意外？父亲被车撞纯属意外？她不要想，渴望能远远避开这个现实，再深挖下去，会精神紊乱而死。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起身。

　　"姚盈。"

　　楼下停车场传来一声呼喊，彭程正从车里出来，脸色和她一样憔悴。

　　彭程愤然离开"一路平安"，思想激烈，只想尽快掌握证据，让詹姆斯在事实面前低头，反倒忽略了姚盈的不合作，直到驶进公寓，看着楼上熟悉的身影如何处在冥思状态，才意识到任务的艰巨。

　　昨天不欢而散，非但没得到信息，相反，一手摧毁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他是太心急，太没策略了。想起"欲速则不达"这句老话，脚步迟滞起来。

　　"我可以上来吗？"他嗓音沙哑，饱含后悔。姚盈迎着了他迫切而痛楚的双眸。那眼神和声音像有一种魔力，她瞅着瞅着，忘了保险公司和意外险，忘了他正着手调查父亲死因等种种烦恼，只剩下他对她的深情，只剩下他谈论音乐时的自信。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第一次在健美中心擦肩而过，他正被一群妇女包围，谈笑自如，那浑身散发的魅力，把他从人群中区别开来。还记得四目相瞩的震颤和迷惘，这震颤再次袭来，她冲动进屋。

　　丽丽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满含疑问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盈盈姐，你要去哪里？"

　　"我的事不用你管。"姚盈甩下这句话，人已到门口，她把脚伸进一双白色凉皮鞋时，转过头对丽丽说："如果他问起，你爱怎么说随你便。反正,"她顿了顿，一咬嘴唇，说："反正，我不能让父亲死不瞑目。我不可能再和他保持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

　　丽丽一听，惊得脸白了："盈盈姐，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表哥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不会花如此大的代价。更何况，你们……你们……"

　　"别说了。"姚盈飞快阻止，知道丽丽下面的话将是什么。她不想听，至少现在，她不想听。

　　当初，他万般无奈送她出国，她似已看到一去不归的命运。三年多来，她居留在此，物质上再丰富，难以弥补内心深处的寂寞。他曾口口声声说离开了她就活不成，她走后，不是活得很滋润很充实吗？是的，父亲说得对，他这种挥金如土、风流成性的男人，哪可能只对一个女人钟情？这几年，只过来探望过一次。不是说爱情的力量足以帮助他跨越千山万水吗？他一定早移情别恋，她却还在痴痴傻等。记得隋炀帝时有位侯夫人，一旦失去宠爱，即自缢以示抗议："没有爱，毋宁死。"在她柔弱的身躯里，深藏一种刚烈，使她宁愿选择死亡。她姚盈不会自杀，也不可能自杀。她性格软弱，除音乐外，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假如父亲不出意外，肯定还把他当成生命重心，每天守候电话机旁，听他的软语情话，聊以自慰。多么无聊的生活啊，她要走出去，那颗反抗的心从没如此强烈过。

　　她毅然拉开门，把谭丽的劝说抛至脑后。

　　姚盈和丽丽在屋里争执，彭程无法知道。他站在水泥地上，仰望空空的阳台，怅然若失。

　　眼睁睁看她离去，没留下一句话，以为怨恨已深，不想再见。怎么办？不顾一切冲上去？见面之后说些什么？希望她配合？彭程啊，彭程，你怎么变得如此愚蠢？证据是死的，它存在着，只要你不放弃，早晚掌握在手。你着什么急？目前最应该关心的是她，你心向神往的姚盈。去，跟她解释一切，让你们丢开所有不快，全身心沉醉在音乐中。

　　噢，音乐。她的钢琴弹得多好啊。他眼前出现了昨晚的月光。多年来，月夜一直是他最爱的时刻。在那皎洁的宁静的光照下，曾一遍遍玩味他的忧伤和激情。她突然出现了，像个女神般溶着月光，音乐仍在周身浮动。他不敢相信命运如此惠顾于他。可他……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竟说代表"一路平安"而来，简直被詹姆斯气昏了头，他和"一路平安"还有何联系？这个公司只能给他带去厄运。他鼻子里的气喘粗了，心里悔恨和失意并存。姚盈会不会永远拒他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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