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_归去来兮

二十四

　　彭程去关小年家时，会议正在进行。关太太忙前忙后，跑邻居家借椅子。屋里塞满了人，坐位不够，有人就站着。厨房的转台上，摊了七八盒必胜客比萨饼。没人感觉肚子饿，大家正热情高涨，恨不能明天回国。彭程挤在人群中，仿佛又回到金山办讲座时的盛况。

　　"据彭翼发布回来的最新消息，国内保险行业，大部份选择银行和保险合作的手段。但是，这层合作关系非常松散、不稳固，还没有形成长期的共同利益机制。很多银行代理销售保险，却没有理财师给客户提供咨询，以至许多产品的推销，靠欺骗甚至强卖的形式完成。过后，客户发觉上当，纷纷要求退保。在这么一个混乱和需求成正比的时期，我们"恒太"拿什么去征服客户？两个字：诚信！"关小年伸出两根手指，在大伙面前晃动，精力充沛地再次肯定："对，诚信，我们有诚信的经营理念，有对客户高度负责的态度，有一大批高素质的金融理财师，有一整套先进的快速理赔机制。可以说，只有靠我们，国内的保险行业才能逐步摆脱混乱，走向正规。"

　　关小年将手大势一挥，激动得双唇发白，声音更是高亢得变了调："我们呀，都赶上了最好时机。首先，选择恒太，像媳妇找婆家，找对了门。今后，只要你们努力，全部有资格回国，为祖国效力。是啊，君子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大家赶快行动起来吧，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生活就是行动，而行动将给你们的生活带去奇迹……"

　　彭程听到这里再也站不住，转身想走，被身体臃肿的关太太一把拉住，笑问："椅子都借来了，还走？"

　　彭程抱歉道："头太晕，麻烦你跟小年说一声。"

　　"今天可都是来自内部的最新消息。我们家小年是最讲义气的男人了，他常说，大家聚在一起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听听国内这一片大好形势，多好的机会啊。快，快进屋去，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呢。"说罢，拼命把彭程往里推。

　　"我……是真不舒服。"彭程阻止了关太太的邀请，神态坚决，透着不耐烦。关太太一愣，手停在半空，眼珠转了转，突然压低嗓音，凑近问："你--夫人真是赌气回娘家的？"

　　彭程没料她会问这个，尴尬一挑眉。关太太见此来了劲，忙掏心挖肺地分析："女人爱耍点小性子。我估计她是不满意你辞职，像我当初不满意小年辞职一样。嗨，我当年的脾气可大呢，我连孩子都一块抱走。女人啊，彭程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就图个安逸。你看你把工作辞了，MD到现在还没争取到吧？"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瞅着他，等待答案。

　　彭程支吾，头又开始痛了。他情不自禁伸出手，额头的疤痕很快被她瞧见。"哟，是--她打的？天，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绿药膏。你等着啊。"她边叫，边小跑着回屋。彭程借这空隙，赶紧开车离去。

　　离开关小年家，长长吐出一口气。关小年正信心十足，准备登陆。他的营销额呢，才够格晋升MD。这点业绩想纽约上海两边跑？彭程苦笑了笑，心里不是滋味。关太太那句MD是否已争取到的问话，更加深他怀才不遇的惆怅。由此想到老庄和他的"庄子酒家"。回家后只顾消沉，竟把老庄的事抛置脑后。现在老庄是他的客户，不能刚签约就和客户失去联系。他必须见到他。这样一想，当即决定跑一趟纽约。

　　第九章

　　老庄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本来看起人来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更显呆滞麻木。眼里闪烁的强自振作的光，也被阴霾吞噬干净。他看到彭程的时候，呆愣愣地，仿佛根本不认识他是谁。

　　"老庄？"

　　他--他是那个陪他喝酒豪爽地大笔一挥，签下巨额保险的庄老板？他愉快的笑声似乎仍在室内回荡，他吟诵"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所流露的向往也都历历在目。短短几天，庄海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彭程看了心酸、心痛、心情压抑的人。

　　"老庄，是我，忘了？"彭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地说，脚步踟蹰着向前移动。

　　"噢。"老庄僵硬地点了点头，黯淡无光的眼里渐渐弥漫一层潮湿的雾蒙蒙的东西："你来了。走，我们走。"说着，身体微微倾斜，径直朝老位置过去。

　　两人又一次面对面，坐进由松和竹隔离出的包厢。桌上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像两颗饱经沧桑的心。

　　"我知道你会来。"老庄苦笑了笑，说。身边的竹叶一条条被电扇吹得飘过来，打在老庄脸上，他也不躲避，随这句话，眼神却又亮了些。

　　"我……"彭程张口结舌，仍没从老庄外形变化的震惊中回过神。

　　"你--好吗？"老庄问他，语气里有那么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彭程鼻子一酸，不由伸手抹了把脸，他的形象一定也是狼狈不堪的。果然，老庄注意到了额角醒目的伤疤，点头道："你也带伤了。你的伤口让人一目了然。我的呢，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时时刻刻噬咬着我的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扔一支给彭程，低下头取火。

　　"我不吸烟。"彭程把香烟推过去。老庄只管吸烟，片刻，只听一个声音随烟雾轻飘飘地升了起来："我要离婚了。"

　　彭程愕然地睁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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