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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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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喧嚣了一天的福安渐渐宁静,小旅店也关门了,而我睡不着,我担心会被盯梢。我悄悄地爬起来,站在窗口,看到登记室的灯光还亮着,那个姑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还在忙着手中的活路。突然,一个驼背出现在登记室的门口,他轻轻地扣响了房门,姑娘打开房门,驼背艰难地走进去,房间的灯光熄灭了。 我诧异万分,我想,姑娘一定会尖声惊叫的,如果叫声响起,我就会冲过去一脚踹开房门,把那个肮脏的驼背拎起来扔出去。但是房间里很平静,连一丝挣扎的声音也没有。我意想中的求救声没有想起,却响起了床板的咯吱声。接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登记室的门口等候着,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火光照亮了他一张爬满皱纹的老气横秋的脸。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很清纯的女孩子,原来是依托旅舍卖淫的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女孩卖淫,而且是这样一个模样很纯洁的女孩子,我感到心痛不已。一种极大的失落和痛苦攫住了我,好多天后,那种感觉还一直萦绕在心头。那样一个单纯美丽的女孩子,为什么就甘愿忍受那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男人的肆意蹂躏。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那晚,我一夜未眠。 天亮后,我走进了登记室,那个女孩刚刚起床,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我痛心地望着一脸潦草的她,像望着被洪水冲刷过的田地;她狐疑地望着一脸肃穆的我,像望着洪水过后依然站立在田地边的树木。 我说,我是记者,想和你好好谈谈。 她不说话,有些胆怯地坐在床边,拿起了昨夜没有织完的棉线拖鞋。 我说,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不觉得可惜了自己吗? 她依然不说话,一针一针挑织着棉线,手指被刺破了,流出殷红的鲜血。 我看得出来,她有难言之隐。 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转身带门走出,心中一片惆怅。 许多天后,当我在福州再次见到她时,她才告诉我说,她的名字叫京榕。丈夫出国打工,却总是找不到工作。为了丈夫出国,她借贷了20万元,那还是偷渡到国外的最便宜的价格。债主日日上门讨要,没有办法,她变卖了家中财产,来到福安加入“标会”,幻想着能够依托更多的资金做点生意,没有想到,“标会”领头人卷走了全部的钱款,她走投无路,才选择了做小姐。 我相信每一个女孩子都不愿意做小姐,每一个女孩子都盼望找一个爱自己也让自己喜爱的男子,每一个女孩子都做过被白马王子迎娶的梦,然而,生活并不能事事让人如愿,生活中有着太多的陷阱和忧伤,而每一个做小姐的女孩子都遭遇过这样的陷阱和忧伤,都有着一段难以言说的心酸往事。 那天,从福安回到福州后,我一直在想着那个年轻而单纯的小姐。我一直等待着她的电话,然而,没有。我不知道她的命运怎么样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在那家肮脏的旅舍继续操持着肮脏的“工作”。我想联系她,可惜她没有电话。 和我经常采访并见到的那些小姐不一样,她身材单薄,有着一种让人怜悯的孱弱;她头发是黑色的,短短的,不像众多的小姐那样留得长长的染成张扬的黄色或者绯红的头发;她衣服破旧,也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小姐那样穿着性感和招摇;走在大街上,没有人会把她当成小姐,她身上没有小姐身上的那种妖气,她更像一名刚走进校门的有些胆怯的大一学生。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小姐。在我遇到她的那次,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总是在忙忙碌碌地织着拖鞋,而会这种手艺的女子在今天早就属于凤毛麟角,人们花几元钱就可以买到一双棉拖鞋而没有人愿意再去费时费力地织造。 她那么忙忙碌碌地,织那么多拖鞋干什么? 她不一样,和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和我们想象中的小姐不一样。 后来,在和她的多次接触中,我才知道,她非常善良非常纯洁,她改变了我对小姐一贯厌恶和鄙夷的看法。在她的面前,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肮脏和龌龊。 我的反映福安“标会”的稿件见报后,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天亮后,报童手持登载着我的稿件的报纸,在熙熙攘攘赶着上早班的人群中大声叫卖,许多人停下脚步翻阅购买,交通因之堵塞。下午,从福安方面传到报社的消息是,那一期报纸在中午十二点就被卖光了,更有一些人买了好几份来赠送亲戚朋友。 然后,我就接到了来自福安方面的不认识的人的电话,威胁我说,如果我再来福安,就要让我好看。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但我对这种恐吓置之一笑毫不在意,《中国青年报》和中央电视台都曝光了,我只是跟进报道,他们的罪行早已经天下共知神人共怒,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后来听说福建省纪委和公安厅进驻福安,整顿福安混乱得不能再混乱的秩序,抓获了一帮打砸抢的黑恶分子,福安的老百姓才回复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 福安警方也曾专门来到报社,向我当面道谢,他们说我的稿件为他们了解“标会”的内幕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他们在这次抓捕行动中荣获了集体三等功,而我功不可没。他们还说,如果以后我再来福安采访,一定要联系他们。 因为这篇稿件,我在福安出名了。据说,当地的老百姓常常会谈起我的名字,在他们善良的言谈中,我被罩上了神秘而美丽的光环。他们遇到不平事,总会说,我们去找“标会”记者。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俨然成为了正义和强大的化身。 第二次去福安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那天,我接到了来自福安的电话,举报说在福安郊区的一个村庄,有一个连任三十年的村长,此人一贯只手遮天飞扬跋扈,他破坏良田修建了一座占地两亩多的“活人墓”,而此地人均还不到两分地。 接到线索后的第二天,我为防不测,和当地警方联系后,就乘车去了福安。 黄昏后,我来到福安。一下汽车,我就受到几个当地农民模样的人的热情接待,他们把我叫进饭店里,点了满满一桌饭菜。看着那些丰盛的饭菜,我难以下箸。我知道他们生活并不富裕,经历了“标会”的冲击后,有些人也许已经倾家荡产。可是他们一再劝我多吃点,一杯又一杯地和我喝酒,看着他们有些真诚的黧黑的面容,我盛情难却,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就开始身体燥热,就开始脚步发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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