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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这做了尿布的汗衫有何稀奇?真不稀奇,既非天边一朵云彩所变,也非水中仙子所穿,乃是凡间俗物,若非事出有因,完全不值一提。却说细春当日干活回来,见自己的汗衫一大片黄斑,又颇臊臭,只当是给谁做了垃圾,不由生气道:“谁是不是有病,我这衣裳好好的拿去擦屎擦尿,给我弄件新衣裳来!”恰常氏和雷荷花都在,常氏道:“你看错了吧,谁会拿你衣裳擦屎去!”雷荷花是诚实人,忙接话道:“哎哟,是我下午给她渍了尿,以为是没用的衣裳!”细春却还在气头上,叫道:“你又不赚钱,这般大手大脚,往后我还能穿吗!”气咻咻走了。因是同住一家,细春把嫂子也当成姐妹一样说气话了。那雷荷花自嫁过来后未曾与人红过脸,如今被一顿抢白,好不自在,脸色甚是难看。常氏忙劝道:“细春他不懂规矩,你别放心上。”雷荷花不言语,自抱了娃儿回房间去了。

  等那二春回来,晚间床头知己话,雷荷花便说出心里话,道:“如今娃儿已能走路,不似以前那么多事,我思量着跟爹娘分家去!”二春奇道:“如何有这种想法,跟爹娘合一家,你也不用负担什么,岂不是比自己当家要舒服!”当下雷荷花将尿布之事说了,道:“合着一家,我觉得不方便,说是一家其实又不是一家,这里面有尴尬处,是你体会不到的。”二春倒没了主意,只是道:“细春他一小孩子脾气,你放在心上做甚!”雷荷花道:“我说分家不单是细春这事,我原来就是有想法了的,况且我自己也要学着操持家庭,总不至于一辈子跟爹娘合一处!”二春道:“你若这么想,自己跟爹娘商量去!”

  雷荷花撇嘴笑道:“嘿嘿,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男人,这种事情当然由你说了,倘若由我提起,爹娘总以为我是那惹是生非的女人家!”又道:“你总以为跟爹娘住一起我能舒服,现在大嫂生了男娃,娘总往上跑,饭菜也多是我来做,分了家我还能更轻松!”二春道:“蛖,你计较这些小事做甚!”说着,女娃儿居然醒了,睁着眼睛不哭,如在倾听谈话。雷荷花道:“也该给六斤取个名字了!”原来这女娃一周岁多了,还是没名字,只因第一次称体重是六斤,便叫六斤了。倒是安春的儿子一生出来,他夫妻都识字,便取了名叫军军。二春道:“改日不如去问三叔,取什么名字好。”当下又闲聊一阵,哄了娃儿睡下。

  二春抽了一日,便去问三叔,给六斤取个正名。三叔道:“女娃儿起名字,又不必拘那辈分,也不必循那五行,随便取个花花草草,听得漂亮就是了,何必单来问我!”二春笑道:“就是随便好听的,我也取不来,要问你哩!”恰逢此刻,一只雀儿停在墙头上啾啾啾叫了几声,引得三叔望去,墙头之上毛茸茸的苔藓之中,有几丛野生瓦莲花正怒放。三叔道:“你看那瓦莲生得漂亮,此花又贱,十分好养,给女娃儿做名字不差;若也学安春的儿女,都取两个重字,就叫‘莲莲’可否?”二春欢喜道:“好听好听,好名字,我且用了,别将这名字再给别人!”三叔道:“名字这东西,你用了,别人若再用,也奈何不得,难道你跑人家家里去闹不成?咱们这村里,重名的就多,有那刚出生的娃娃,却用了他人爷爷的名字,十分不妥。你只记得莫取人家的重名就行,若人家取你的重名,那是没有办法的!”二春点头称是,记了名字欢喜而去。

  回家将这名字公布了,众人都说这名字可爱,常氏怜惜道:“三叔将这么好的名字给了我的娃儿,娃儿有名字了,听得就跟已经懂事了似的。”又道:“当初安春这个名字是你爷爷取的,后来生下你们兄弟,你爹却不懂得取名字,也懒得再问别人,就二春三春地叫下来了。”众人才知这名字的原委。二春看常氏兴致颇高,便征询道:“娘,我跟荷花寻思了,如今我们三人也算一小家庭了,荷花也想学着主持,不如像大哥那样分家来过,你看如何?”

  常氏听了一怔,脑子转了一圈才回过神来,道:“儿呀,你怎么想到这一遭,咱们这一家和和睦睦的多好。你若分出去,又三天两头在外,就荷花母女在家,要找个帮手都没有,怎么放心呀!”又问李福仁道:“你说呢?你也给意见。”李福仁对这种家庭大事,心中本无主意,道:“我也拿不出意见,你们决定就是。”原来常氏与其他妇女不一样,她最喜大家庭,主持大场面伺候着儿女,其乐融融。安春分了家去,她已觉得冷清了;二春结婚生子,她虽辛苦,却有莫大欢喜。如今要是二春再分出去,那三春又在外边浪荡,家里儿女就剩下细春,怎生一个寥落场面!雷荷花圆场道:“二春,要是娘不乐意,我们以后再说这事。”常氏心中郁闷,也不言语,当下众人将这事打住不提。

  虽然不提,可分家的话已经出口,就成了各人的心事。那心事搁在心头,要么搁成心病,要么想开了释然。过了些时日,常氏悄悄问了二春道:“儿呀,那分家的事是你提出,还是荷花先提出?”二春实在,道:“是她。”常氏叹口气,道:“她是想当家做主了,平日里要几个药钱都得跟我讨,是不方便,为娘的也能理解。”二春却不知此中的复杂,也不想知,道:“娘,她也就说说,若不分就算了,我倒赚个不愁事。”

  常氏道:“她有这心思了,那就不能不理会了。你别操心,只管做你的工去,为娘的思量思量!”又跟李福仁论了这事,问李福仁的主意。李福仁道:“我是真没主意,也不晓得分家不分家有什么区别,若我想,孩子要分,就由他了,自力更生去,岂不省事。”常氏叹道:“哎,你是没心肠的,当然不晓得我的心意,儿子一个个分了去,我这心也就一点点凉去了!”

  李福仁道:“分了家,他还是我们儿子,又变不成别人家的,我倒不知你有什么可惜的。”常氏道:“儿大不由娘,我也知晓,如今一个个成家立业,形势是这样了,我也是心里一时接受不过来,想来想去,还是要同意的。只不过二春若分了,你说分哪里去,哪里去弄个新厝给他住?”李福仁道:“若这样,倒是要打听打听,谁家有闲厝。”老两口计议已定,便跟二春、雷荷花通了气,等闲厝找到,再论分家日程。

  李福仁平日不想事,这回脑子倒蹦出一个主意,道:“李兆寿前年搬了新家,不知那旧厝能用不能。”常氏笑道:“这回你脑子倒好使,一辈子就这一回了。”又指使道:“李兆寿跟你那么好,不如你去问问。”李福仁道:“好是好,我也不知怎么张口,还是你去!”常氏得意笑道:“你们父子,凡事都要我跑前头,若没有我,恐怕拉屎都找不到茅坑!”因是下雨,便拿了把伞到坂尾,李兆寿家在坂尾坪边上,甚是孤单,那造厝的地也不是通常的几进几出,而是一狭长地形,那新房也就是一条走廊联通了几间屋子而已,虽是红砖新厝,却无别人家新厝的气派了。常氏进了屋头,见陈老姆在,却拿了个盆,在屋角接漏下的雨滴。常氏叫道:“哎哟,你这是平台的房子,怎么会漏雨呢!”陈老姆让了座,叫道:“苦呀,当初父子为了造这巴掌大的新厝,使了过劲的力,听人说顶上盖水泥板便宜,便依了,谁想最不顶事,那板与板之间的缝隙不经雨水,补了这边那边又漏,这新厝住了跟旧厝似的——父子没本事,老天都欺负。”

  常氏叹道:“这做厝的材料确实要有经验哟,不怨他,好歹新厝比老厝亮堂得多。”又搭讪道:“怀合他媳妇都快生产了,可有去看看?”陈老姆又苦叫道:“哎哟,嫂子,这事我怎敢声张。去倒是去看了一遍,就偷偷去,心跟猫抓了一样,你说媳妇那肚子里活生生的娃儿,说是自己的儿孙,又不能在我家生我家养;不是自己的儿孙吗,却又是,做娘的没我这么愁过。”常氏劝道:“你倒不必想那么多,若是男丁,这里的排场礼数,你照样走,邻里亲戚,指定都认了是你家添孙子,有何不可的?这礼数可走得理直气壮,没人敢有什么闲话。那怀合住在女方家,也有好处,你看我儿子一个个都跟家,又没盖新厝,麻烦事是一桩又一桩,我这老肩膀都担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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