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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鼓手一直捣乱,排练根本没法继续下去,我被他的坏笑弄得心情也糟了,就说,算了,开自动节拍得了,省得节奏乱。鼓手不同意,他说:不不不,我手腕软,我一定得练。其他人就又笑。鼓手干脆追到我脸前来问我:手腕软该怎么练呀?我没好气地说:吊沙袋。他说:那多没意思,要不我去放羊?抡抡鞭子就好了。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又嘻皮笑脸地说:哎,听说你男朋友是个放羊的?我感觉到脑子里轰的一声,像一只气球一样,马上就要爆炸。一瞬间我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所有的。

  我不再是那个被人羡慕的、自命清高的女生。自古妻以夫贵,大家本来都以为我会有什么大出息呢,这所谓的大出息,就是以我的条件,可能会在学校里找个家庭背景好、本人也有前途的男朋友,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好单位。大家都对我比较客气,谁知道将来用不用得着我?即使用不着我,有这么个体面的朋友,也是有面子的事。可是,我竟然找了个“放羊”的男朋友,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了恋情。这样的女生,还有什么前途?就算最终没有嫁给这个放羊的,有了这个污点,想再在学校里找个条件好的男生,也不那么容易了。他们已经看透了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么丢人的男朋友竟然连把他藏起来都不会。

  我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天临睡前,她们几个一直高声议论一个正在追求老二的男生,说那男生的父亲是某地的“政协委员”,老二如果接受了他,留京不成问题。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们专门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批判系里一个西藏来的同学,说她常年不洗澡,头发都成毡子了。我本来没太在意她们的这些议论,可是此刻,她们议论的每一句弦外之音我都懂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老五由一个被排斥的农村姑娘变成了一个最受欢迎的人。

  24

  我冲出琴房去给巴特尔打电话,满心里都是委屈和愤怒,拿着话筒的手都在抖。那边的电话一直占线,打了半个多小时才通。我告诉那个磨磨蹭蹭的老头我找巴特尔,他说,这个时候恐怕人都吃饭去了。我求他一定帮我叫一下,万一他在呢?我有急事找他。老头打开对讲机喊了几声,告诉我宿舍里没人。我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正想放电话时,老头喊了一声,原来巴特尔同宿舍的人在电话边路过,老头让他替巴特尔接电话。那个男生跟我素昧平生,可是我听到他的声音却觉得特别亲切,因为他每天都生活在巴特尔身边。他可以每天都看到巴特尔,他真幸福。我告诉他,我是巴特尔的好朋友,北京的,你一说他就知道是谁,让他回来后一定要呼我,我有事找他。那男生答应了。

  怕巴特尔呼我时我还要再找电话,我一直没有离开电话多远,就在附近来回转悠着,等着呼机响。等待与盼望的痛苦滋味,在巴特尔身上,我算是彻底地体验到了。除了他,我这一生再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这样等待这样盼望了……。我真怀疑呼机坏了,为什么还不响。可是七点钟,天气预报准时响了。我就那样握着呼机,像一头拉磨的毛驴,一圈一圈地不知疲倦地转着。

  巴特尔呼我的时候是八点半,我已经筋疲力尽,如果这个时候照镜子的话,我肯定老了十岁。我连质问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拿起电话就哭。他急了,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哭着问他: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呼我?他说他在操场上踢球,没去吃晚饭,所以同学没有找到他。刚才在教室里碰到同学才知道我找他。他又问我为什么哭。我说不为什么,他一直不给我打电话,我很难过,我特别想他。巴特尔急忙说他打过了两次电话的,我都不在宿舍,他让人家转告过我的。我一听,特别惊讶,问他是什么时候打的,谁接的。他说他一回到学校就打过一次,不知道是谁接的,也是我们宿舍的。他托她转达平安。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又打过一次,我也不在,他也请人转告来着。我问:接电话的是老五吗?巴特尔说不是,但是她答应帮忙转告的。我生气了,骂他笨,以为人人都像他呀。我问他为什么不呼我,明知道我有呼机还让别人转告。他说他没有什么事,呼了我,我要急着到处找电话,他这边还得守着电话等。

  我真拿他没办法,就告诉他呼机是可以留言的,他有什么话告诉呼台小姐就可以了。他很吃惊地说:是吗?我还不知道呢。他总能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总能让我刚才还是倾盆大雨,转眼就万里晴空。

  他不想多说话,嫌电话费贵,而我呢,好不容易听到他的声音,怎么也不舍得放电话。他在电话那端传来的呼吸声音都那么迷人。他要我别老是哭哭啼啼的,他听得直揪心。我说我也不想这样,从前我真的不这样的,在整个高中三年我好象一滴眼泪都没掉过,那时候我简直怀疑我没有泪腺。他说:我就没有泪腺,自从我会说话起就没哭过。我说我怎么能跟你比呢,你是个小子。我又问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我,他大叫说:我不是刚去过吗!我说这次不算,你不是专门为了来看我的,你是为了来跟我解释你把电话号码弄丢的事的……。

  我们罗嗦了足有半个小时,后面排队打电话的人一个劲儿地敲门,我不得不放下电话出来了。出来后才想起来,我根本就忘了说他们对我不好的事,忘了说那个鼓手说他是个“放羊的”,重要的事情一句没讲,无关紧要的话倒说了一堆。

  跟他打过电话,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特别好,自己在黑暗的校园里走着,脚下轻飘飘地,忍不住想笑。甚至我想起鼓手说巴特尔是“放羊的”都想笑。我盘算着,如果他下次再敢说,我就要问他:你敢不敢当着我男朋友说这句话?哈,巴特尔那么会摔跤,一定会给他好看。

  25

  我没有问宿舍里是谁接过巴特尔的电话。问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了她们的态度就可以了。

  但我找了个机会问老五,她是不是把我和巴特尔的事跟别人说了。她说:这还用我说吗?那天你俩在楼下,全楼的人都看到了。我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是不是跟别人说了他是少数民族。老五说:是啊,少数民族有什么不好?他不是很得意自己是蒙古人吗?我听到她这样说话,觉得很不舒服,就问她是不是上次在巴特尔的家里,巴特尔得罪过她,所以才让她对巴特尔有成见。我让老五不要介意,巴特尔是一个很粗线条的人,其实人很好。老五说:他怎么会得罪过我?就算他得罪过我,我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我对他也不是有什么成见,他这人就是心机太深。我又为巴特尔辩解,说他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他哪里有什么心机。老五说:我跟你一起认识的他,我知道你们交往的过程。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北京的,那么短的时间里,他为什么要盯住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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