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4)

四

　　第三章

　　刘伯伯和妈妈有了暧昧的传闻。杨小翼从米艳艳那里听到后，她一点也不生气。

　　米艳艳也来干部子弟学校上学了，成了杨小翼的同班同学。解放后，米艳艳的妈妈王香兰女士革命热情相当高，组织剧团演员，排了好几出宣传革命的戏，去给进城的部队慰问演出。刘伯伯还接见过王香兰，王香兰俨然是一位革命艺术家了。米艳艳因此也进了干部子弟学校。

　　那个典当行老板在新政府的第二次审判中被枪决了。杨小翼有点同情米艳艳。可米艳艳对杨小翼说，她和那个男人没有关系，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爸爸。

　　她觉得米艳艳是不诚实的，也是不可靠的。因为看米艳艳不顺眼，在杨小翼眼里，米艳艳似乎什么都令人讨厌了。米艳艳像她的妈妈一样，见谁都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她是位超级明星，她帮人像在演戏。

　　可是，当米艳艳对她说了关于妈妈和刘伯伯关系暧昧的传闻时，她竟然一下子喜欢上了米艳

　　艳。

　　她甚至很想告诉米艳艳，她是刘云石的女儿。杨小翼喜欢这种传言。只是传言中那些鬼鬼祟祟的气息不是太令人满意。要是能把一切摊在阳光下，那多么好啊。

　　她渴望再次听到这个传言。她竖着耳朵，追踪着空气中的窃窃私语。

　　等这个消息传到刘世晨那儿，已是第二年的冬天了。那时候，杨小翼已经读三年级，刘世军上初中部就读了。刘世军的个子迅速蹿升，突然间变得人高马大。自从他长个子以来，他的性情大变，一改过去的调皮，变得老成了许多。他的目光老是跟踪着杨小翼，目光里有一种兄长式的关心。杨小翼喜欢捕捉他的眼神，并用调皮的方式回应他。

　　刘世晨听到这个传言的反应和杨小翼绝然相反。她认定这是米艳艳散布的流言。在一个周末的黄昏，当杨小翼和米艳艳结伴走出校门时，刘世晨一脸严肃地在学校左侧等着她们。米艳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刘世晨便抓住米艳艳衣襟，狠狠地给了米艳艳一个耳光。

　　米艳艳也揪住了刘世晨的头发，而刘世晨的手像老鹰的爪子，在米艳艳那张美丽的脸蛋上划来划去。米艳艳一定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撕破了，她响亮地哭泣起来。刘世晨斗志昂扬，她强忍着痛，不停地教训米艳艳：

　　“谁叫你到处乱造谣的？老子揍死你，揍死你。让你不管好你的臭嘴……”

　　刘世军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他当机立断，把刘世晨从那团滚动的泥块里捞起来，放到一边。然后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杨小翼说，你管好她。随即他背起米艳艳，就往医院跑。

　　“你看到米艳艳的脸了吗？真吓人。”杨小翼对刘世晨说。

　　刘世晨像公鸡一样昂着头，但严肃的脸上这会儿有了一种虚弱的暗影。

　　在那一刻，她在情感上和世晨十分疏远，世晨一定也疼痛难忍，但她不想安慰世晨，她只担心艳艳美丽的脸蛋会因此破相。

　　米艳艳脸上的伤过了几天，便完好无损了。米艳艳对刘世军那天的表现非常满意，也非常欣赏。有一天，米艳艳对杨小翼说： “刘世军很有大哥哥的样子。”

　　杨小翼喜欢别人赞美刘世军，她骄傲地说：

　　“是的，他就是我哥。”

　　米艳艳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暧昧的笑容。

　　杨小翼不知道妈妈和刘伯伯是否听到外面的传言。刘伯伯还是一如既往，坚持每周来看望妈妈。杨小翼喜欢看到刘伯伯在严肃和温和之间奇妙的变化过程。刘伯伯经常会重复一句话：

　　“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刘伯伯的左脚在战争中曾被子弹击中，气候变化时，经常酸痛。刚好妈妈学过针灸，在刘伯伯来石库门时，妈妈就会替他扎几针。有几次杨小翼回家时，看到刘伯伯躺在病床上（这病床是妈妈专门为刘伯伯准备的），他的腿上扎着几枚银针。和刘伯伯粗糙的脸不同，他腿上的皮肤细腻白皙。

　　有一天，刘伯伯来杨小翼家晚了些。妈妈要刘伯伯一同吃饭。刘伯伯爽快地答应了。那天，整个用餐过程，杨小翼内心充满了喜悦。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石库门里面有了一种浓郁的家庭气氛。杨小翼因此很踏实。

　　杨小翼依旧每个周日去刘家玩。那天，进入刘家大院，她发现气氛有些凝重。刘世晨把杨小翼拉到一个角落：

　　“我爸发怒了。”

　　“为什么？”

　　“烦我妈。”

　　“景兰阿姨怎么啦？”

　　“她吃味儿。”

　　“吃谁？”

　　“你妈。”说完，刘世晨瞪了杨小翼一眼，像是在审判她。

　　杨小翼的脸红了。可能外面的传言也传到了景兰阿姨的耳朵里。虽然杨小翼一直希望刘伯伯和妈妈关系非同一般，但刘伯伯毕竟是有老婆的，他和妈妈是不合法的，只是她不愿承认这“不合法”而已。

　　后来，杨小翼见到了景兰阿姨。杨小翼叫她，她有些茫然。这倒是她旧日的模样。

　　杨小翼路过刘世军房间时，刘世军像一个思想家一样站在窗口沉思。见到他的模样儿，杨小翼忍不住要逗他一下。她来到他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是她。

　　“米艳艳老夸你呢。”她说。

　　“噢。”他的脸红了一下。

　　“她很漂亮是不是？”

　　“还好吧。”他冷冷地回答，好像对这话题没兴趣。

　　刘世军议论起景兰阿姨吃味儿的事儿。他皱着眉头，问：

　　“你说老刘同你妈是什么关系？”

　　看着他少年老成的样子，她有些好笑，反问：

　　“你说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傻瓜。”

　　“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是个傻瓜，你就是一个傻瓜。”

　　刘世军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憨厚地傻笑起来。他傻笑的样子真是很好玩。她高兴了起来。

　　那个星期杨小翼担心景兰阿姨和刘伯伯闹不愉快会让刘伯伯望而却步，从此不再来看望妈妈。星期六下午，杨小翼放学回家。快要到公园路的时候，她都不敢朝石库门前的空地张望。她害怕那里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电线杆，后来，她下决心抬眼朝那边望去，刘伯伯的吉普车停在那里。她高兴极了，飞快地向吉普车奔去。

　　第四章

　　杨小翼十二岁那年，家里出了一件事，外公自杀了。

　　外公自杀前来永城看望了她们。

　　那天，学校里来了两个刚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战斗英雄，全校学生被集中在操场上听报告。他们的演讲迷倒了学校里所有的人。

　　秋天，树叶开始凋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秋独有的萧瑟气息。那天，她衣服穿得太少，放学回家时感到有些寒冷，她赶紧用奔跑的方式取暖。杨小翼拐进公园路，看到一个形容憔悴的老头站在家门口。她一眼认出是外公，她大约有一年没见到外公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笑着抱了抱她。

　　在她的记忆里，外公从没来过永城。她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外公，你怎么来永城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外公来看看你们好不好。你妈妈还没下班吗？”

　　“妈妈要到五点钟才回家。”

　　她打开家门，让外公进屋。

　　“外公，外婆和舅舅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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