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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父亲说,跟你说话真他妈的费劲,比挤牙膏还费劲呢!

  父亲作完这样的评判,仿佛再不想说什么了,开始哗啦哗啦地洗起自己。

  李三定那边,也哗啦哗啦的有了动静。

  水声使盆堂间愈发地安静了。

  这其间,胖女人推门看了一回,说,人又上了一大拨儿,你们可抓紧点啊!

  父亲没好气地说,还没洗呢就催上了,催个毬啊!

  父亲很少骂人的,这时不知怎么竟骂上了。

  胖女人说,你骂也没用,人多地儿少,我是为人民服务,可不是光为你俩人儿服务的!

  胖女人的利嘴父亲怎能招架得住,一个回合就把父亲变成哑叭了。

  但父亲不能赢胖女人,却是能赢李三定的,在胖女人砰地将门关死后,父亲便开始一次一次地指使李三定,先是说有风吹进来,让三定看看窗户关好没有;接了又说刮胡刀还在书包里,要三定拿出来;刚拿出刮胡刀,又说还有肥皂呢,肥皂也要拿出来。李三定便赤裸了身子,跑了一趟又一趟的。他的脚丫子在地上留下了一摊一摊的水印儿,渐渐地,水印儿和水印儿连成了片,走在上面,有几回几乎都要滑倒了。结果是,窗户关得严严的,压根没有风吹进来;刮胡刀和肥皂也是白白地拿出来,一时派不上用场。但父亲毫无歉意,继续指使李三定,他将毛巾拧干扔给李三定,自个儿哗地从澡盆里走出来,两手撑在澡盆上,要李三定为他搓背。

  终于到了搓背的时候了。搓背也许真的是一个坎儿,或好或坏,迈过去就能见分晓了?

  不管怎样,李三定是接了毛巾站在父亲的身边了。

  父亲的背又宽又平,将毛巾放上去,就像将抹布放上了一面桌子,李三定从桌子的一角开始,擦啊擦,擦啊擦。

  李三定听到父亲说,使点劲,又不是挠痒痒。

  一使劲,父亲又说,疼死我了,以为是刮猪皮啊。

  一层层的泥垢落了下来,躺在地板上就像一片鸟屎。

  李三定看了一眼,不由地有些恶心,他想,要是父亲像他那同学的父亲一样笑起来,他也许就不会恶心了。可是,无论使劲还是不使劲,父亲都没有笑的迹象,反而是易怒的,就像正在受着李三定的虐待。

  父亲的背部被搓得一块一块地红起来,向上到了脖颈,向下到了尾骨,但父亲仍在不停地挑剔。

  不知哪里忽然响起了放气的声音,滋滋滋的,白色的雾气随了声音很快地弥漫开来。

  红色和白色,还有地板上鸟屎一样的黑色,就如同三头无形的怪物,李三定身在其间,不仅恶心,还有些紧张起来了,他想,不行了,他是一刻都不能坚持了。

  李三定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迟缓下来。

  父亲立刻敏感到了,说,怎么了?

  李三定向父亲低垂的脑袋看了看,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正与自个儿的两腿之间平行,就是说,自个儿腿里的那东西,其实一直在父亲的视线里呢!

  李三定下意识地扔了毛巾,转身就走。毛巾从父亲的背上滑了下来,落在一片“鸟屎”上。

  父亲弯了腰撅了屁股,一动不动地又问,怎么了?

  李三定不吭声,仍朝了自个儿的澡盆走。

  父亲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他。李三定拖鞋都没顾得脱就往澡盆里钻,仿佛要找个地儿躲起来似的。

  还没待躲藏好,父亲就到了跟前了,拽了李三定的胳膊一把就提溜了起来。

  李三定拼命挣扎着,终于像一条逃脱的鱼,又钻进自个儿的澡盆里了。

  父亲又一次将李三定拽了起来。李三定就又一次挣扎着钻进澡盆里。

  这样反复了无数次,父亲也质问了无数次:怎么了?你他妈的到底怎么了?李三定只是不肯吭一声。父亲终于失去了耐性,伸出巴掌,啪啪啪地打起了李三定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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