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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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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言的,跟开会的内容也有关系,有的人喜欢在学习会上发言,有的人则喜欢在批判、批斗会上发言,渐渐地,两拨人的界限明晰起来,开什么会,人们的目光就往什么人身上瞅,仿佛会是为他们开的似的。这些人倒也不推让,让说就说,让说多会儿就能说多会儿,特别是学习会上的发言者,话就像在口袋里装着,随时都能说出一套,简直成了会油子了。有他们在上边说,下边人们心里也踏实,会油子通常是不大伤人的,怕的是那些认真的人,一发言就激动,一激动就有攻击性,这时候,不要说那被攻击的人,其他人也都紧张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说起来,开会是这样地热闹,其实常发言的也就是几个、十几个人而已,更多的人仍属于沉默者。只不过,沉默者也自有沉默者的态度,表情或认真或溥衍,对发言者或拥护或反对,口号声或震耳欲聋或稀稀落落等等。重要的,也许还不是发言者,也不是沉默者,而是这样一个开会的年代,开会,把本来就集中、拥挤的生活变得更加密不透风了,白天劳动大家在一起,晚上开会大家还在一起,有时候重要的会来了,白天的劳动也不要了,黑夜白天全是会了。劳动好歹是动手脚的,不说话也过得去,开会可就全凭了一张嘴了,是非本就多是从嘴上来的,会开得多了,是非也就多起来。甚至有一种人,不论是非不开口,说的是阶级斗争大是非,指的却是个人小恩怨。这一场一场的会啊,数说了多少是非,集结了多少恩怨,练就了多少人的嘴皮子,鼓励了多少人的张狂,同时,又培养了多少人的沉默无语和忍辱负重啊! 尽管这样,有那么一群人,开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动手不动口,她们手上拿了鞋底子,一边听会,一边吱吱地纳,指导员五次三番地强调不要干私活儿,她们只当没听见。若是点了她们哪个人的名字,那人便把自个儿男人的鞋子指给大家看,说不干私活儿,赶明儿公活儿也没法儿干了。大家便看着那只咧嘴的鞋子笑起来。于是,吱吱的声音又响了,有时连成一片,变了嗡嗡的声音,把发言的声儿都盖过了。 开会,目的本是为了解决人们脑瓜里的事,谁知脚底板下的事却是无孔不入、屡禁不止。有的人,甚至还把摊煎饼的鏊子搬到会场上来了,拿了煎饼板儿,给大家模拟摊煎饼。因为,求教的人太多了,平时抽不出空来,乘开会之机,所有的人都可以学一学了。 开会,是多么地紧张;开会,又是多么地轻闲啊! 在这其中,李三定也一样地紧张和轻闲着,女人们拿的是鞋底子,他拿的是一把竹棍儿,躲在人后,悄悄地一根一根地挑。会上那些发言的人,说的都是什么啊,他一点不想听,却又不能不来。他的名字已经被政治指导员记在一个小本子上了,每次要照了小本子一个一个地点名。那本子就像一张大网,网住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李三定也不例外地被网在里面,仿佛永远地难以逃脱了。 蒋寡妇 蒋寡妇是高高瘦瘦的个人儿,脸也是瘦的,突出着一副高颧骨。脸色是白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向下拉,给人冷面、不快的感觉。但偶而笑一回,就像换了个人,眼睛亮起来了,嘴角翘起来了,一整个脸都生动起来了,几乎可说是美丽了。都说是一白压百丑,她却是一笑压百丑的,那白反被她浪费掉了。她要是个爱笑的人儿也好,却偏偏不爱,一天到晚冷了脸子,仿佛心上有一条怨恨的河,永远流不断似的。因此她的美丽就很少有人看见。金大良说她人儿长得不错,兴许是哪天碰巧看见了她的笑吧。 蒋寡妇的车也有些像她的人儿,细细长长的,车板儿有些薄,车厢有些窄,两根车把细的,还比不上壮小伙的胳膊。车帮上本该有坐板的,她的车却没有,只窄窄的一根木条,使车更显得苗条了。只看模样,不要说拉土,拉一车棉花都要经不住似的。 李三定是不懂车的,人他也不大懂,真如同一头被蒙了眼的驴子,稀里糊涂就上了套了。 拉车是要一人架辕一人拉绳的,蒋寡妇问他,是架车还是拉绳?李三定说,随便。蒋寡妇仿佛冷笑了一下,自个儿架起车,让李三定拿起了一侧的绳子。 李三定不知她为什么冷笑,也不想追究,拉了两趟,发现有男人的车,全都是男人架辕的。他便有些恍然,拉第三趟,便提出自个儿架辕。却想不到,蒋寡妇还是个冷笑,还是架了车就走,对李三定的建议理也不理。 李三定便有些恼火,想起自个儿的母亲和两个姐姐,觉得女人们都是莫名其妙的,谁也别想弄懂她们。但到了第四趟,李三定不提架车了,蒋寡妇却又忽然说道,三定你说,我是把你当一个孩子呢,还是把你当一个男人呢?当个孩子我架车理所应当,当个男人,你可就应该架车了。 这时车已经开始走了,李三定走在蒋寡妇左侧的前面,李三定看不见蒋寡妇,蒋寡妇却可以看得见李三定。 李三定便更加恼火道,随便。 蒋寡妇说,随便是什么意思? …… 蒋寡妇说,要拿你当个孩子,就不是一递一车的事了,也不是你一车我两车的事了,起码要你一车我三车地算工分了,你懂不懂? 李三定在前面还是说,随便随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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