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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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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吧,生产队长都不敢违背李文广兄弟的意思,可见粉房是多么重要。其实凡想着过年穿新衣服的,大都不会去计较他们的,计较的,就必是有比花钱更要紧的事情了。 果然,比花钱更要紧的事情还真是出现了。 广播喇叭一响,大家的心就都提起来了,傻祥娘的声音,不管是不是她自个儿的,不管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反正正合了阶级斗争的辙了,一说阶级斗争,什么声音还能压过它呢?于是傻祥娘要反对的,傻祥娘要报复的,也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了,且成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房都不用上了,往大队部的麦克风前一坐事就办了。 这种事,一向是疾风暴雨一样,头晚广播的,第二天工作队的人就到粉房来了。一个瘦高挑儿,一个矮胖子。两人先是把粉房里里外外转了一遍,然后让人把生产队长找了来。生产队长是个好性的中年人,一见工作队的人就笑了,还拿出烟给他们抽。但他们不抽也不笑,张口就问队长听没听昨晚的广播?队长说听了。他们说,吴美仙同志为什么不能进粉房?队长说,吴美仙是谁?他们说,你这队长怎么当的,一个队的贫下中农都不知道。队长拍拍脑袋,猛地想起来道,你们说的是傻祥媳妇吧,她是说过要来粉房,可她不行啊。瘦高挑儿说,别人行怎么她就不行呢?别人家两个人都行怎么她家一个就不行呢?队长说,粉房的活儿跟地里活儿不一样……没等队长说完矮胖子就打断他说,不要说了,马上换人,李文广、李文路,李秋菊、李秋月,全部换掉,再这样下去还了得,粉房不成了地主阶级的地盘了?队长一听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他说,昨晚广播里说的,还……还成真的了?瘦高挑儿说,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们拿阶级斗争开玩笑啊?队长一拍自个儿的脸,说,瞧我这嘴,我是说,队里分红可就指着粉房呢,粉房……粉房可就指着他们几个呢!两人把队长看了又看的,瘦高挑儿说,你是说,贫下中农是靠富农养活着了?矮胖子说,你再说一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们的声音不高,表情却严肃极了,看样子队长若敢再说一遍,杀头的罪都要有了。队长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连连数说自个儿的不是。他们和队长是站在粉房外面的井台旁边说这番话的,临走时,两人要队长通知李文广、李文路,马上到大队部去一趟,然后瘦高挑儿看了井台和井台上摇辘轱的人,问,他什么出身?队长说,贫农。矮胖子接上去说,已经有一件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发生了,你不会盼着这种事再次发生吧? 井台上结满了薄冰,脚踩上去咯嘣咯嘣地响,井口则结了一圈厚厚的冰砣子,冰砣子伸到井里,坠了一根一根的冰柱。那摇辘轱的人手大、脚大、个头大,辘轱在他手里就如同玩具,碎了的薄冰在他脚下就如同砂粒,就见他唱了小曲,咣啷咣啷地摇下去,又吱呀吱呀地摇上来,乐颠颠的。真是不当家不知愁滋味呢!待送走工作队,队长不由地向他喝道,唱唱唱,唱你娘个逑啊! 粉房里的人,倒是比那摇辘轱的人敏感多了,昨晚一广播他们就知道事情要不好了,粉房保住保不住都难说了。今天工作队亲自来到粉房,事情的严重性就更可想而知了。那两个人的眼神,看人就像看敌人一样,看锅灶、大缸就像看狗屎一样,他们就像在说,贫下中农的腿都被搞瘸了,你们还有心在这儿出什么粉条!特别是他们对李文广兄弟和李秋菊姐妹的态度,只让他们报了报姓名,就再也没理他们。不理他们,就意味着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不给申辩的机会,就意味着不把他们当人民看了。但话说回来,不是人民他们总不会就成了敌人吧,一个个年轻轻的,哪见过这样的敌人呢? 粉房里的人还注意到,李文广兄弟和李秋菊姐妹的关系也有了变化,以往李文广兄弟端了瓢漏粉条时,脑袋上的汗是由秋菊姐妹来擦的,可今天姐妹俩的手再伸出去,他们的脑袋却坚决地扭开了。倒不是姐妹俩讨好他们,灶前的四五个人除了她俩都是男人,她们不想擦也得擦的,几年下来都成了习惯了。李文广兄弟这一拒绝,她们好不尴尬,却也只能忍受着,谁让她们家做的事,栽到人家头上了呢? 李文广兄弟,对人一向是和气的,还从没有过这样决绝的态度,大家便猜测,他们一定是无辜、冤枉的了,冤枉他们的,也一定是李秋菊一家了。 果然,在工作队走出粉房后,李秋菊就对李文广说道,文广哥,对不起,水是三定泼出去的,可广播的事,我们真是一点不知道。 李秋月没想到秋菊会抢在她前面说话,她悄悄踢了秋菊一脚,说,你呀你呀,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文广看看姐妹俩,没吱声。李文路接过去说,知道不知道谁搞得清,好好的怎么就成我们干的了? 李秋月不示弱地说,你什么意思,倒像是我们家有意陷害似的? 李文路说,要不是陷害,工作队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人走了再说管个屁用呀! 李秋月不禁冷笑道,那要问你们自个儿呀,要真是冤枉的刚才怎么不说话?你们又不是哑巴! 李文路气极了说,我们不是真冤枉难道还是假冤枉吗? 李秋月说,你们冤枉,我们还冤枉呢,好好的跟阶级敌人扯一块儿去了,要不是你们,这事还上不了喇叭呢! 李文路说,谁是阶级敌人?你说谁是阶级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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