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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那次,亚斯开车去钱塘江会唐娜。车驶过虎跑路口,就要转入沿江大道的时候,后面一辆三菱窜了上来,横在他的车前。他这时才意识到,这辆车其实已在亚斯后面跟了15分钟。亚斯把车刹住,正要看个究竟,前面车上跳下来四个肌肉横凸的雄性人物,横着铁棒。那时,他想起另一个开发商王光明派人打拆迁户的画面,他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我也是拆迁户?

  一阵棍棒重击亚斯的全身。亚斯死死抱住脑袋,前屈身体。打他他不可惜,只是别打他的车,修修很贵的。可是,随着一声声的暴响,车玻璃衡里哗啦直响。他知道,这下真的麻烦了。

  亚斯躺在地上,等着110。唐娜先过来了。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摸到一脸血污。

  "你跟谁打架了?"她当然是关心他的。除了她,还有谁在关心他呢?可是她,最关心的却不是他。

  亚斯的手机响了,他却伸不出手去。唐娜帮他接了。

  "你?"她说。

  "谁?"亚斯说。

  "程继承。说叫你尽管去告。"

  "他经得起被告吗?"亚斯忽然精神一抖,翻身坐起。

  "可是你经得起告吗?"唐娜说。

  亚斯默然无语。那时候我怎么想的?对,当时,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真没意思。算计来算计去,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他也怪他自己。他自问:我是什么人?算什么东西?和程继承搞来搞去,我也不算东西。绝对不是东西。程继承靠行贿起家,我没有行过贿吗?我是行贿的世家弟子!程继承的钱从哪里来的,我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作为一个城市人,作为一个官宦子弟,我没有参与对农民兄弟们的剥夺吗?而他们的姐妹们在这个城市卖身,又被鄙视与蹂躏,我没有嫖过她们吗?宾馆、夜总会、KTV、发廊、浴室、按摩房,这么多的小姐中,有多少是因为家里被剥夺了土地、没有经济来源而被迫卖身的?我没有责任吗?

  就那样,亚斯擦了擦嘴上的血污,一头栽倒在地。

  77

  亚斯躺在地上,簌簌发抖。他做了一个晚上的恶梦。他看见自己的灵魂在飘游。他发现他的灵魂飘啊飘,又带走了他的身体。他在恍惚之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一个旋转,来到一座城市。他走上大街,走出黑夜,走进黎明,走进广场,挤进人群,做起了房地产策划,并且来到了天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写字楼。

  "你的人生理想?"

  "赚大钱。"

  "怎么赚?"

  "拼命赚,尽一切可能赚。"

  "赚不到怎么办?"

  "拼命。"

  天行大厦豆腐渣事故一出,吴之荣一被免职,接下去,上面就有人要查他的经济问题了。刚刚才结束"双规"的吴市长,重新被限制自由。省纪委、省检察院等部门联合组织的海杭专案组,在给海杭市前市委书记慕天颜、前市长吴之荣的案子定性移交检察院的同时,确认了亚斯的犯罪事实,终于由检察院出面,把他刑拘,关到海杭看守所。之后,上级特命海杭市检察院抽调三个检察官组织了一个内部专案组,负责审讯他的问题。

  亚斯的确是个胆小鬼,一到看守所,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很快,他开始交代。他不但交代了结识吴之荣、慕天颜的经过,也交代了在海杭实施经济犯罪的一系列事实。而检察院对这些事实,其实也已调查清楚。在花了三四天功夫,把这一切交代完以后,亚斯以为接下去就是提交法院,早判早了断,没想到他们却并没有就此罢休,还希望挖掘出更多的犯罪事实,于是,接下去他们展开了几次令他意外的审讯。

  "说说你第一笔钱是怎样赚到的。"中年检察官说。亚斯惊讶地看着他们。检察官和蔼地说:"叫你说你就说。"亚斯说:"可这跟海杭的事没有关系啊。"他的眼前涌现着汹涌的海潮和塌成泥堆的天行大厦。他以为这还是领导问责的事,或者,至少也是吴之荣腐败的事,怎么都不是?怎么问他的钱是怎么挣的?这时另一位检察官说:"说什么呢你!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大着呢。我们要挖掘你的思想根源。"

  亚斯傻乎乎地"哦哦"着,连连点头。于是,接下去,检察官们对他的发迹经过进行了长时期的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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