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战争(3)

三

　　3

　　亚斯躺在地上，簌簌发抖。他做了一个晚上的恶梦。他看见自己的灵魂在飘游。他发现他的灵魂飘啊飘，又带走了他的身体。他在恍惚之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一个旋转，来到一座城市。他走上大街，走出黑夜，走进黎明，走进广场，挤进人群，做起了房地产策划，并且来到了天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写字楼。

　　他看到他们正在开会。这是会议室吗？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蹲伏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呼之欲出的钞票图案，有美元也有日元、有英镑也有马克、有法郎也有卢布，世界各国的货币，应有尽有；木地板上也用油漆漆了钞票图案。墙上的钞票图案同真的钞票图案的色彩是一样的，而地板上的钞票却是黑白的。正前方墙上的彩色钞票中间挂着一幅黑白的墨宝─四个金飞银舞的大字："金钱万岁！"两边墙上的彩色钞票中间，各挂两幅伟人像，以及他们的格言。其中有一句格言是："钱是唯一的阳光，它照到哪里，哪里就发亮。"与"金钱万岁"相对的那面墙上悬挂的是一幅国画，国画两边是一付对联。这幅由中国传统手法绘成的气势磅礴的大画，见群山绵延、百鸟齐飞，日月同出，一派吉祥康泰的景象。国画的名字是：钱。整幅画根本就是一张放大了数百倍的钞票。旁边的一付对联写的是："金里运日月钱中动乾坤"，横批是"钱途辉煌"。字写得遒劲有力，虎虎生风，不知是哪个著名书法家的杰作。长方形的大会议桌外形也像一张钞票，桌面上也用油漆画了从1元到1000元，从纸币到美元的钞票图案。

　　好一种有特色的企业文化！亚斯由衷地表示佩服。我做品牌策划多年，怎么就想不到来这样一个创意？胡保义就是胡保义，不愧是当年走红过的摇滚词人和歌手！惭愧啊，这年头的人，他们对钱的疯狂就像曾经60年代时对活神的疯狂。

　　亚斯惭愧地走出公司。他走啊走，发现路在脚下延伸。在经过一个花园小区的时候，听到某幢商住楼楼上传来优美的小提琴声，就忍不住停下步子听了一会。亚斯虽然从小就被迫学小提琴，可对音乐的兴趣也只限于钢崩与钢崩发出的叮当之声。没料到这回却被这小提琴拉出的乐曲迷住了。当然是因为这小提琴拉出的乐曲，正是钢崩与钢崩的碰撞声。小提琴要拉出叮当的声音，难度是相当大的。亚斯以前就曾试着拉，结果拉了好多年都没有成功。就像水的声音，他只能拉出流水的潺潺，拉不出泉水的叮咚。"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当─叮叮叮─"乐音绵绵不绝地拉住了他，让他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他听得如痴如醉，眼前闪出了无数光辉灿烂的金子、银子与钢崩。他仿佛看到成堆的金钱从天上滚下来、滚下来，堆满了周身。

　　"钱啊！太伟大了，连最美的音乐也是由它而来。"

　　没有非凡的音乐才华，用小提琴这样的乐器是拉不出这样的音乐来的。亚斯再次表示佩服，继续狂走。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早知道这样，待在英国不回来了，那里的人，从来不会问你：多少薪水？多少钱？"

　　"现在钱是衡量一个人有没有生存价值的唯一标准。"忽然有一个声音说。

　　谁在说？这是在什么地方？

　　亚斯感到头昏脑涨。就在似醒非醒之间，他看到了胡保义。

　　是的，亚斯想起来了，胡保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他出现了。就是他。他从漫天飞舞的钞票中露出脸来，对着他笑。他对他说："你这个人，长期的心不在焉，导致了现在的精神分裂！你看你，分明做着这件事，却想着另外的事；分明是在朝西走，却想着东。"

　　他这句话击中了他的要害。他承认，他坦白，他就是精神分裂。他举手缴械。他向着生命中的另一个亚斯投降，他向着他的另一个自我投降。

　　亚斯举着双手，就像电影里战争中的俘虏，但不是向胡保义，而是向一群静悄悄进来的、眼里闪着成功喜悦的检察官。

　　"你涉嫌重大事故责任罪和行贿罪，跟我们到检察院走一趟。"一个中年检察官亮出拘留证，温和地说。

　　"举手干吗？像电影里的敌人似的。"另一个年轻的检察官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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