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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才知道,上海客户背景关系很硬,不仅跟深圳,跟北京也有交情。半年后,唐爱国在十几家公司间辗转面试,试用,辞退。直至一个偶然的机会,考上深圳的政府公务员。那以后他正式放弃了曾经热爱的投资理财工作。

  此刻,他操着长沙普通话,打着官腔问:“哪个?”

  奶奶的,居然连我都听不出来?“猪头!忘性这么快?”

  唐爱国听见是我了,声音转为柔和。高兴地骂道:“叶蝉?是你个死鬼?还以为你成了空气呐!死哪去了?几个月不见你!”

  他的声音有一种农耕时代才有的抑扬顿挫的意味。久不跟他对话,有些不适应了。我们一向相互调侃,语不惊人死不休。此刻,我还没法子进入角色。也许我仍在自伤自怜。可惜没镜子,否则,尖下巴,糙胡子,一定让我认不出自己。我的神情肯定是黯然的。

  “最近在哪里鬼混?”他嘿嘿笑着说。

  电话里唐爱国的声音是陌生的。也许是列车的空旷和黑暗,令我产生这样凄楚的感觉。他一定没想到,我已离开深圳,正在前往西域的路上。脸贴着冰冷的玻璃窗,冷得生痛。夜晚的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的世界。

  我茫然地说:“在哪里?恐怕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有没搞错啊?”

  “这是什么地方?让我看看?到处一片黑呢。”

  “废话。晚上当然是黑的了。嘻嘻,你不会又在马路上抠女吧?”

  他这一说,我就笑了。抠女?抠女是广东话,北方泡妞的意思。多年前我们一见如故,成为莫逆之交,便常常在夏天周末,相约去人民南大街看美女。所谓看美女,其实是掩耳盗铃,不过就是想去看看有无艳遇,能否抠个女仔罢了。天气溽热,青春年少的美女们来自祖国各地,娇美的身材,丰乳肥臀,穿得薄,穿得透,胴体流韵,令我们大饱眼福。我们天天在灯红酒绿的人民南鬼混,有贼心没贼胆的,打发着悠悠不尽的闲暇时光。

  “发什么神经?半夜来吵醒我?”他迷糊着骂道。

  什么?已经半夜了?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也许是睡得昏昏沉沉,忘了看时间。耳畔只有火车的啸声在回响。

  唐爱国打着呵欠说:“啊啊,跟老韩和曼联他们联系过没?”

  最近几个月,我忙于处理自己的破产事项,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关于曼联,只听说她旗下的新公司,编辑出版了一种时尚服装杂志,图文并茂,印刷精美,免费供机场、航班和铁路乘客阅读。既传播知识,又宣传广告。

  “马上就到四月。”他又长长的一个呵欠,“又要聚会了,时间过得真快。”唐爱国感伤地说。

  聚会?一阵眩晕袭来……

  每年四月初,我们都一起聚会。啊,不要诧异!请不要诧异……安静下来,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每年四月,这样说吧,很简单,每年的四月一日——是这个世界上,一小群侥幸生还者的聚会时光。我很想说得明明白白的,可是,脑子里挤满了一次又一次聚会的场景……那些动人的场景,像排队一样接踵而来。

  每次想起那些激动人心的情景,我都会情不自禁抽泣不已。唉,时间真的过得好快。不知不觉,我们这些人相聚相识已有许多年了。去年,我还记得去年在深圳东部海滨的聚会,韩潮大哥感叹说,像三、五、十这样的数字,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重要的时间概念。九年前,我们这些人侥幸生还。一转眼就已经九年了。明年是第十年,一定要隆重纪念。

  的确侥幸。因为侥幸,才值得重视,值得纪念。每个当事者都知道,我们幸亏有那次侥幸,才成为不幸中的大幸。没有那次侥幸,便没有我们的生还。可以这样说,倘若九年前我们死了,就没有现在的我们。现在,明白了吗?

  只是,没人知道,现在的我,背负着失败者的伤痛,远走他乡。脚下是不知名的苍凉土地。陈旧而吃力的列车,气喘吁吁奔驰在苍莽寒冷的戈壁滩上。我内心幽幽生出说不出来的愁闷滋味。前路漫漫,何处该是停留之所?斑驳的列车,长途跋涉,途经一个又一个荒凉之处。我长久贴窗而坐,纷乱的心像窗外戈壁一样冷寂。

  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我突然希望前方,能伴随天边晨曦,在曙光初现的霎那间,奇迹般出现一座黄土小城。

  倘真有这样的小城,我会在那儿下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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