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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韩振东想了想,又点点头:“崔主任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挪用那笔钱。他跟我们说,他也是迫不得已。”

  “为什么?”萧原追问道。

  “不知道,崔主任没跟我们说,他只是说事发突然,他需要用那笔钱。他本来想过几天再凑一笔钱交给老太太,但他没想到那个老太太会那么着急,当天下午就来了。”韩振东说。

  我想起来,崔哲在事发当天下午曾把徐浩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并且大发雷霆。他当时怒气一定很盛,因为我在与他办公室两墙之隔的值班室里都能听到他骂人的声音。

  我记得崔哲当时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而徐浩一言不发。当时我认为徐浩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我并不清楚那个错误究竟是什么。我现在明白了,在那件事里,徐浩所犯的“错误”其实只是把报社已经收到读者捐款的消息告诉了老太太。

  在萧原告诉我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心情非常复杂,我甚至有些自责,为什么要把老太太讲的那个故事写进新闻日记并交给崔哲,否则就不会有那篇报道,不会有那些读者的捐款,当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但是,我很快又反过来想,如果我当时没有那样做,我也许仍然会为自己的冷漠而自责。

  我相信我内心的复杂情绪一定在脸上表现出来了,萧原很担心地看着我,他告诫我,千万不能把这个秘密讲给别人听。

  我答应了,又问萧原:“崔哲挪用那笔钱干了什么?”

  “不知道。我怀疑他把那笔钱交给了银行,为他们新买的那套大房子交首付款。”萧原说。

  “不可能。我记得,他拿到新房钥匙在前,而小雨的故事在后。”

  “也许你记错了。”萧原怀疑地看着我。

  我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所以我对萧原说:“我不会记错的。他拿到钥匙之后,还请了几个同事去喝酒。大概一个星期之后,老太太才打来了电话。”

  “不管怎样,崔哲挪用了那笔钱。暂时挪用那笔钱并不算是一个大错,但他为了掩盖这个错,又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他不该把那个老太太说成一个敲诈者。”萧原叹了一口气,“一个老人,一生清白,死了却被人扣上这样一顶帽子,所以,崔哲欠了她一笔债,他应该还。”

  我同意。看到那张“大字报”时,我隐约感到萧原似乎想表达更多的东西,我想我现在明白那些东西是什么了。但我对他的想法能否实现表示怀疑。

  我告诉萧原,想要再次报道小雨的故事,先要过崔哲这一关。在某些事情上,崔哲可是个狠角色,我担心萧原提出的是一个“希望”,换来的却是“严惩不怠”。

  萧原苦笑:“试试看吧。”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后来,萧原像他所说的一样去找了崔哲。当我再次遇到他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沮丧。我知道,他被拒绝了,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

  萧原告诉我,与我想像的不同,在他向崔哲提起此事的时候,崔哲起初感到奇怪,但他没有表现出暴躁。接着,崔哲向萧原讲述了自己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并且表现出了忏悔,他还一度想去医院看看小雨,但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说自己无法面对那个女孩。

  当萧原告诉他吴敏拿到钱的当天就遭遇了抢劫的时候,崔哲甚至表现出了自己的同情心,他说他将考虑萧原的提议。但是,在给周自恒打电话请示之后,崔哲带给萧原的是一个“坏消息”:“周总说,那件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

  萧原正待争辩,崔哲又说:“周总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说一不二。所以,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省得自讨没趣。”

  看着萧原沮丧的神情,我正想安慰几句,萧原先开口了,他说:“你信不信,那笔债迟早是要还的?”

  第九章

  夜晚渐渐被缩短了,而白天被拉长。阳光变得刺目而灼热,道路两旁的树荫里,知了躲在某处又开始了鸣叫。起初是一两声,后来是三四声,接着,它们开始了无休无止的长鸣——让人焦躁不安的夏天到了。

  出事了。这一次出事的是崔哲——我把这件事情理解为萧原所说的“还债”。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先告诉你另一件事情,那是在崔哲成为社会新闻部主任之前发生的。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来看,你会发现这就像是一个“巧合”,你还会理解我为什么说这是在“还债”。

  如果你经常关心这份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你可能还记得“曹老头”的故事。在那个时候,这个老年男人的照片甚至登上了本报的头版。

  “曹老头”是一个街道办事处的科级干部,当年55岁,有一个53岁的妻子和一个28岁的儿子。对于他的单位和家庭来说,让他出名的那件事是个丑闻——2002年8月的一个晚上,他在一家洗浴中心里嫖娼时遭遇了警察夜查。

  他姓曹,但不叫老头(我估计不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在他没有被法庭定罪之前,为了避免侵犯他的权利,报道这件事的记者给他起了“曹老头”这个化名。后来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从一个具体的人延伸到了一类人,报社记者们经常用它来指代那种年老的嫖客。

  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崔哲,那时候他与我一样,还是社会新闻部的一个普通记者,但他已经表现出了对某些新闻价值的强烈嗅觉和紧追不舍的干劲。

  这本来是一宗普通的卖淫嫖娼案,但“曹老头”后来受审却是因为过失致人重伤罪。

  警察在法庭上说,在他们进入洗浴中心4楼的那间房夜查之前,“曹老头”刚刚把裤子脱下来,还没来得及进入那个四川女孩的身体就听到了外面警察查房的声音。他一下慌了神,随后撕开床单并且迅速把它结成了一条绳子,让那个女孩穿上睡衣从窗外顺着绳子爬下楼去。女孩照办了。

  “曹老头”辩解说,用床单结绳是那个女孩的主意。他还说,女孩当时告诉他,她曾经用这种方式逃脱过一次警察的偷袭。但是,法官最后没有相信他的话。

  无论是谁出的主意,那条仓猝之下结成的绳子并不结实。它在那个女孩爬到3楼时突然断开了,她掉到地上之后当即昏迷了。警察后来在法庭上宣读了她的伤情报告:高位截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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