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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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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操舟者,初不过取捷径,往来贸易耳;久之,渐习,遂之夷国。东则朝鲜,东南则琉球、吕宋,南则安南、占城,西南则满剌迦、暹罗,彼此互市,若比邻然。又久之,遂至日本矣。夏去秋来,率以为常;所得不赀,什九起家。於是射利愚民,辐辏竞趋,以为奇货,而榷采之中使,利其往来税课,以便渔猎。纵令有司给符与之,初未始不以属夷为名。及至出洋,乘风挂帆,飘然长往矣。近时当事者虽为之厉禁,诛首恶一二人,然中使尚在,祸源未清也。老氏曰:“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上既责以税课方物,而又禁其贩海,其可得乎? 贩海之舟,所以无覆溺之虞者,不与风争也。大凡舟覆,多因斗风。此辈,海外诸国既熟,随风所向,挂帆从之,故保其经岁无事也。余见海盐、钱唐,见捕鱼者,为疏竹筏,半浮半沉水上,任从风潮波浪,舟皆戒心,而筏永无恙者,不与水争也。小人诚有意智,然因之悟处世之法。江南遣徐铉聘宋,词锋才辩,廷臣无出其右者,而宋太祖遣一不识字殿侍接之,即是此意。 海外之水,不知还靠天乎?还有地乎?今之高处望日似从海中生者,盖亦远视云然。如落日之衔山,非真从山落也。所云海外诸国,如琉球、日本之类,皆海中,非海外也。北方沙漠之外,不知道还有海否?若果有之,则中国与北虏亦在海中矣。水土合而成地,大段水犹多於土也。 潮汐之说,诚不可穷诘,然但近岸浅浦,见其有消长耳,大海之体固毫无增减也。以此推之,不过海之一呼一吸,如人之鼻息,何必究其归泄之所?人生而有气息,即睡梦中形神不属,何以能吸?天地间只是一气耳。至於应月者,月为阴类,水之主也。月望而蚌蛤盈,月蚀而鱼脑减,各从其类也。然齐、浙、闽、粤,潮信各不同,时来之有远近也。 苏州东入海五六日程,有小岛,阔百里馀,四面海水皆浊,浊此水清无风,而浪高数丈,常见水上红光如日。舟人不敢近,云:“此龙王宫也。”而西北塞外人迹不到之处,不时闻数千人砍树拽木之声,及明,远视,山木一空,云:“海龙王造宫也。”余谓龙以水为居,岂复有宫?即有之,亦当鲛宇贝阙,必不藉人间之木殖也。愚俗之不经,一至於此。 天下之桥以吾闽之洛阳桥为最,盖跨海为之,似非人力。相传蔡君谟遣吏持檄海神,及归,得一醋字,遂以廿一日酉时兴工,至期,潮果不至。今世所传四喜杂剧者本此也。事有无不可知。计桥长三百六十丈。若当怒潮,必难驻足耳。吾郡台江大桥亦百馀丈,跨大江而度,三十九门,江涛澎湃,亦自恐人,不知当时何以建址。大抵闽人工于此伎,亦不烦神力耳。 江南无闸,江北无桥。江南无茅屋,江北无溷圊。南人有无墙之室,北人不能为也;北人有无柱之室,南人不能为也。北人不信南人有架空之楼,行于木杪;南人不信北人有万斛之窖,藏于地中。 地窖,燕都虽有,然不及秦、晋之多,盖人家颛以当蓄室矣。其地燥,故不腐;其上坚,故不崩。自齐以南不能为也。三晋富家,藏粟数百万石,皆窖而封之;及开,则市者坌至,如赶集然。常有藏十数年不腐者。至於近边一带,常作土室以避虏其中,若大厦,尽室处其中,封其隧道,固不啻金汤矣,但苦无水耳。 闽、广地常动,浙以北则不恒见。说者谓滨海水多则地浮也。然秦、晋高燥,无水时亦震动,动则裂开数十丈,不幸遇之者,尽室陷入其中。及其合也,浑无缝隙,掘之至深,而不可得。王太史维桢实遭此厄。则闽、广之地,动而不裂者,又得无近水滋润之故耶?然大地本一片生成,而有动不动之异,理尤不可解也。 万历己酉夏五月廿六日,建安山水暴发,建溪涨数丈许,城门尽闭。有顷,水逾城而入,溺死数万人。两岸居民,树木荡然。如洗驿前石桥,甚壮丽,水至时,人皆集桥上,无何,有大木随流而下,冲桥,桥崩,尽葬鱼腹。翌日,水至福州,天色清明而水暴至,斯须没阶,又顷之,入中堂矣。余家人集园中小台避之,台仅寻丈,四周皆巨浸矣。或曰:“水上台,可奈何?”然计无所出也。少选,妹婿郑正传,泥淖中自御肩舆迎老母暨诸室人至其家,始无恙,盖郑君所居独无水也。然水迄不能逾吾台而止,越二日始退。方水至时,西南门外白浪连天,建溪浮尸,蔽江而下,亦有连楼屋数间泛泛水面,其中灯火尚荧荧者;亦有儿女尚闻啼哭声者;其得人救援,免于鱼鳖,千万中无一二耳。水落后,人家粟米衣物为所浸渍者,出之,皆霉黑臭腐,触手即碎,不复可用。当时吾郡缙绅,惟林民部世吉捐家赀葬无主之尸凡以千计,而一二巨室大驵,反拾浮木无数以盖别业,贤不肖之相去远矣。 闽中不时暴雨,山水骤发,漂没室庐,土人谓之出蛟,理或有之。大凡蛟蜃藏山穴中,岁久变化,必挟风雨以出,或成龙,或入海。闽乌石山下瞰学道公署,数年前,邻近居民常见巨蟒,长数百尺,或蹲山麓,或蟠官署觚棱之上,双目如炬。至己酉秋八月,一夜,大风雨,乌石山崩,自后蟒不复见云,先是阮中丞一鹗以退倭,全城庙食山巅,舆论未尽释,是日山崩,政当其处,祠宇尽为洪水漂流,片瓦只椽杳不可见,时以为异云。 吴兴水多於由间暴下,其色殷红,禾苗浸者尽死,谓之“发洪。”晋中亦时有之。岢岚四面皆高山,而中留狭道,偶遇山水迸落,过客不幸,有尽室葬鱼腹者。州西一巨石,大如数间屋,水至,民常栖止其上。一日,水大发,民集石上者千计,少选,浪冲石转,瞬息之间,无复孑遗,哭声遍野。时固安刘养浩为州守,后在东郡为余言之,亦不记其何年也。 水柔于火,而火之患惨於火。火可避而水不可避,火可扑灭而水无如之何,直俟其自落耳。若癸卯山东之水,丁未南畿之水,己酉闽中之水,壬子北都之水,皆骸骨蔽野,百里无烟,兵戈之惨,无以逾之。然北方之水,或可堤防而障,或可沟浍而通,惟南方山水之发,疾如迅雷,不可御也。 火患独闽中最多,而建宁及吾郡尤甚:一则民居辐凑,夜作不休;二则宫室之制,一片架木所成,无复砖石,一不戒则燎原之势莫之遏也;三则官军之救援者,徒事观望,不行扑灭,而恶少无赖利于劫掠,故民宁为煨烬,不肯拆卸耳。江北民家,土墙甓壁,以泥苫茅,即火发而不然,然而不延烧也。无论江北,即兴泉诸郡,多用砖,火患自稀矣。 周辉《清波杂志》谓:“人生不可无田,有则仕宦出处自如,可以行志,故福字从田从衣,谓之衣食足为福也。然必税轻徭简,物力有馀之地,差足自乐;若三吴之地,赋役繁重,追呼不绝,只益内顾之忧耳”。彼但知福之从田,而不知累之亦从田也。(按福字傍从示,不从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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