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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人在世上,一开始能每次提起,每次放下,已经入了门,已经踏上修行的路。福晋有点修行,但修行不够,又因为是个福晋,没有艰苦的环境,修行不易。再者还因为福晋有——点修行,所以事事物物比旁人看得清、看得精,手段却也因此更伤人。

  织心退下,神情木然地离开了四喜斋。

  她的心已经没有所谓痛,因为孤女的心痛没有价值。

  可就在离开四喜斋的路上,她心底忽然有一股莫名的直觉……

  就好像动物遇见危难,牛会掉泪、马会嘶鸣。

  她认为自己侍候福晋的日子不长,待在王府的时间,也已经不会太久了。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分分离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了再散。

  雍竣与玉贝勒谈了一桩生意。

  这桩生意,跟织心有关。

  他要玉贝勒把织心带走。

  “我已将娶妻,你不适合留在王府。”这日,雍竣来到织心的小屋,这么对她说。

  他的表情很冷静,面色平淡。

  他难得来,难得跟她说话——最近这些日子,他已几乎不再跟她说话,不再看她了。

  但今天他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还看着她,跟她说了话。

  只是他对她说的话,是要她离开王府。

  “你离开,对我俩有利,也可以代王爷照顾小格格。”他口中的小格格,指的是巴哥。

  织心面色凝白,几乎窒息。“奴婢是奴才,永远记着自己奴才的身分。少福晋是天,奴婢是泥。奴婢明白,永远不会踰矩。”半晌,她淡淡说。

  “这是两回事。”雍竣看着她,眸子冷敛。“你是奴才,我还是喜欢你,因为得不到的最美。再者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怀里拥着妻子,眼睛看着你,这种日子,你我都不好过。”她的心忽然绞痛。

  这些话就像一把剪子,切开了她的心。

  “少福晋刚进府,她要的是丈夫全心全意的爱,我娶她,就必须疼她,不能辜负她。”他再说。

  织心不说话,她木然瞪着虚空。

  这样的话,一个男子,正在讲给爱他的女人听。

  女人听着,疼痛的伤口又被撕裂,但她还是要听,因为这是男人说的话,这话她本能得到,却是她不要的。

  “倘若我娶的女人是你,也会对你最好,给你最多。”他盯着她,眯眼。“但我要娶的女人不是你。”他说。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她知道他的意思,清楚他的打算。

  她不能留着。

  她不能留在这里,却选择做一名旁观者,就算他同意,他的新娘不会允许,也不必允许。

  “奴婢明白了。”她终于说。

  她的声音很淡,然一字一句,如敲在荷叶上的水滴,清脆见底。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未再停留。

  他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冷淡。

  王爷大寿后不久,织心跟随嫁出门的格格,一起到了玉王府。

  来到玉王府不久,树头上的嫩芽就萌发了,今年春日来得早,织心的日子却过得慢。

  她的活不多,因为格格大多时候不需要她侍候。

  “你有两只手、两条腿,我也有两只手、两条腿,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巴哥是这么对她说的。

  因为主子不需要时常侍候,所以日子过得慢,日子过得慢,总得想法子打发这度得太慢的日子。

  于是织心整日有半天的时间在刺绣,因此,她的绣工在这段日子里又精进不少。

  巴哥来看她,见到她的绣品,爱不释手。

  “你才是蕙质兰心!不仅蕙质兰心,织心,你还是才女!”手里握着荷包,巴哥天真烂漫地笑着,夸奖她。

  于是,织心把荷包送给了她。

  又过半个多月后,玉贝勒召织心到堂前,他有话对她说。

  “本来这事要让哥儿告诉你,但我怕她说的不清楚,并且,这件事由我来说,会比较容易。”玉贝勒道。

  织心听着,她没有开口。

  “往后数年,我要带着哥儿游历大江南北。”他顿了顿,然后往下说:“这游历没有时间、没有目的限制,随兴之所至,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不知道后天的事,所以,不方便带着你。”织心还是听着。

  “并且,未来我将带她回抚顺,也许不再回京,然而你自小长在京城,既然如此,我与哥儿决定,让你赎身,往后你不再是玉王府的丫鬟,你已自由。”听到这里,织心怔住了。

  半晌后,她才说:“贝勒爷与少福晋要出府远游,奴婢可以留在王府等待,贝勒爷决定带少福晋回抚顺,奴婢也可以一同前去——”

  “难道你不愿赎身?”他问。

  “奴婢没有钱赎身。”织心答。

  过去她在王府领的月例银子,全都送给了爹爹,她自己没留下多少,只有几两碎银子。

  “我不需你的钱。”玉贝勒道。

  织心等着他往下说。

  “我见过你给哥儿的绣品,秀雅不俗,巧手天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玉贝勒又道:“你能画能绣,这样的才华不该被埋没。你应当到江南去,拜会老师,请求点拨,不日绣艺必当会再有精进。”

  “奴婢不明白贝勒爷的意思。”她怔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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