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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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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在山上时阿婆经常穿一件宽大的像麻袋样的布袍,头发箍了一圈又一圈垂了好大一个椭圆形的髻在后面。而眼前之人,一身玄色束衫,特别是胸前那条差不多垂到地上、上面插着一根根银叶钗头式簪子的辫子,怎么这么像一只大蜈蚣? “原来是你一直跟踪我?”她道。 阿婆挑了挑眉。 “幽州城内,当桂婆婆问我有同伴却为何还要求助于她的时候,我就猜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真的被我唬住;二是,我真的有所谓的”同伴“,她已经察觉,我自己却不知道。”看着阿婆由波澜不惊转为略起兴趣的眼神,她笑一笑,继续说下去,“在突厥当苦力受伤的那些夜里,每次半夜被小靴子叫醒起来上药,上完药后他以为我睡着了,自己手中就不停摆出一些招式……他回薛延陀前我问他是不是有人教了他擒拿手并跟我有关系,他摘了一片绿叶放在我手里,只留下一句话。” 她看向阿婆:“婆婆想不想知道是句什么话?” 阿婆一动不动。 “唉,既然婆婆不想知道,那我就先保留了。”安逝摸摸鼻子,“后来我问如晦,如晦说不是他给的药,而是另有其人。如晦是在小靴子走后一段时间才到的,且他的样子像是知道给药的人是谁——这一开始仍有两个猜测,送药之人,要么与我有关,要么跟小靴子有关。如果说小靴子最后的态度依旧模糊让我难以作出判断的话,那么如晦之言,就正式帮我推翻了后一个推测。” 阿婆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以刀为簪,簪亦是刀。婆婆,我这阵子正好学刀刻,关于刀的正史野史、古今传闻都了解了很多哦!”她支着下巴,歪着头,“近五十年来有一位高人,传言她美若天仙貌比西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飞花摘叶例无虚发——” 阿婆抬脚便走。 她叫:“‘银叶飞霜’,褚叶!” 阿婆脚下一刹。 “……是大哥让你跟着我的?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褚叶扭过半边脸,神情嘲笑。 她的脸蓦然红似火烧,该是自惭的。 褚叶见状,语气放缓一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着——罢罢,浮云去留意,青山奈何知!” “婆婆且先别走!”安逝跑上前拦住她,“有件事想请婆婆帮忙。” 褚叶眯眼:“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 “婆婆不要这样说嘛。只一小忙,你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就行了,我见见那人好不好,马上就走。” “哪里?” “……东宫。” 婆婆看她半晌:“我凭什么要带你去?” “若我一不小心被大内巡卫抓住了,还要劳您出手不是?” “现在宫门已经下钥,宫禁重重……你找太子?” “不不不,找一个旧识,是太子的乐官。” 月儿照在墙上,一壁淡辉清粹。 角落里摆了一盆怒放的粉色蔷薇,水晶帘轻轻摇动,素色纱橱糊了一半,另一半不知为何空着。 “人呢?”借着月光,床上空无一人。 褚叶道:“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不可能。”安逝摸摸桌子,指上未沾一尘,“没人住的房子会这么干净?” “就是因为太干净整洁,”褚叶一指纱橱,“你再对比那窗纸的边缘。” 凑过去,纸边已经泛黄起毛。她喃喃自语:“秦青换地方了?没通知我呀,而且摆设明明跟以前一模一样,连蔷薇也一样长得这么好——” “嘘。”褚叶将她拉至墙边。 透过未封好的木窗,一个人影慢慢从远处过来,渐渐成形。 身形瘦削,束发的犀簪闪着柔和晶莹的光芒。 太子李建成。 距房门还有十几步,当安逝的心越跳越快的时候,他停住了。 他要干什么? 半个时辰过去,她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回左脚,他却只是神色悠悠地站在那里,非常安静。 夜色微茫之中,闻得一阵阵花香,却又辨不清是屋内之花送出去的,还是屋外花丛熏进来的,如欢如喜,如纠如缠。 惘然似水,在空气中丝丝渗透开来。 那些以为已经被遗忘很久的往事,瞬时记起来,还恍如昨日才发生。一张张面容,并不甘心随时光潮水消退,而是趁人渺茫之间扑袭而来,泛滥成灾。 难管难收啊,难管难收! 月下男子轻轻泛起一个微涩的笑。不知他是不是也同样觉得,有些事情,说是可以易拂如尘,偏又如花刺一般细微刺心? 当时只道是寻常。 呵呵,却是,失去以后才销魂蚀骨的寻常。 第66节:七十二 张亮受刑(1) 七十二 张亮受刑 一推窗,金色的阳光流泻进来,在安逝的视线范围内,可以看到两个男子在院子里闲谈。 一人锦袍丝绣,俊美非凡。 一人蓝衣长袍,眉清目秀。 就这么坐着,在煦暖的日头下,泡一壶茶,听古人聊天,虽达不到宁静致远的境界,心情却也是甘甘淡淡的吧。 茶香袅然中,只听伏威道:“原来如晦善吹箫。”边说边朝这边看过来。 安逝做个鬼脸,大声道:“杜大哥,有琴精通音律的,你俩切磋切磋?” 如晦浅笑,弯腰执勺从木桶里舀了一勺水,浇得田圃中一丛丛马兰头水灵灵的,方答:“主随客便。” “好哇,”安逝一击掌,“杜大哥没意见,有琴你说。” 伏威慢悠悠道:“接一曲《梅花三弄》,如何?” 如晦顿一顿:“好。所谓一弄叫月,二弄穿月,三弄横江,伏威兄打算如何接法?” “此调十段,前面由你吹奏,我从第六段’玉箫声’开始,不知以为妥当否。” “伏威兄客气了。”如晦放下木勺,一朵黄灿灿的油菜花随风而落。 伏威伸手接住,凝目捻眉:“不是所有的花都会开,会结果。更多的时候,花开,忽而花谢。” 如晦抽出腰间紫箫:“花的绽放与凋落,无不是孤独的。其实,无可奈何的并不是赏花的人,对吗?” “对啊。”伏威轻轻一笑,“而是花儿自己脱离枝桠时的痛。花知,人却不知,呵呵。” “有琴——”安逝轻唤,被敲门声打断。 如晦去开门,一看:“秦王殿下回来了?” 世民照例一身紫袍,走进院内:“太子太保也在。” 伏威行了礼,安逝立在窗口笑:“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世民上前两步,毫不见外地似要从窗外探头进来,“拿着把小刀,干吗?” 安逝忙用手去遮书桌一角:“没什么没什么,正学刻印呢!” 世民哈地笑出来,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鬼丫头。”然后返了身对伏威说话,“江南一役多靠杜大人帮忙,之前不在京师,听说大人受了些委屈,实在对不住。” “哪里。”伏威作一揖,“还靠秦王不远千里从太原上书,支持之恩,没齿难忘。” 安逝替他抱不平:“本来有琴就没有错。他若有心争天下,如何会前来长安,又何必等天下大局已定后才起兵?皇帝现在还阴阳怪气的,真是没意思。” 世民没说话。 如晦抚额:“小逝你这直话直说的毛病,真是……” “杜大哥,”她复坐下来,“因为都是自己人,我才会这么说。这个世上,我最亲近的,只怕也就你们几个了。” “直话直说并无过错,要看听的人是谁。”世民朝她一笑,托着茶盖,“只是皇上那儿——现在我实在帮不上忙。” 伏威颔首:“秦王言重了。在陛下眼里,我与公祏怕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是没有反的反贼,另一个是造了反的反贼而已。”见三人直愣愣地看他,“没想到我也这么直?” 如晦道:“确实是——没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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