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43)

四三

　　第三章侯门似海

　　退出房门，叶薰忍不住暗暗摇头，这位沈夫人对两个儿子的态度真是天差地别啊。想想倒也是常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个是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让她一碗水端平根本是痴心妄想。

　　叶薰隔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正是正午，街市繁华热闹，人烟阜盛鼎沸，几乎不逊于京城，不愧是北方第一重镇的凉川。不时还有一些金发碧眼、奇装异服的外国人从车边经过，引得金菱和雁秋指指点点，连连称奇。

　　车队从街市中心走过，所经之处人人自行辟易，沈家威望之盛可见一斑。沈家世居凉川，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名门贵阀。上一代家主是凉州太守，统领一省事务，坐镇凉川城，而沈涯本人官居靖北将军，统领北方大半兵权。沈家在凉川的尊贵，便如同萧家在京城一般。

　　在城内行了半日，方到地势略高的城西。沈家府邸正坐落在这里，高高的围墙隔断了众人的视线，仅从大门辉煌的气派上，便可想象其中巍峨的气度。门前开阔处蹲着两座大石狮子，意态狰狞威武，三扇乌黑饰金的兽头大门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铜环，上方悬着巨大的洒金匾额，“文信侯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文信侯正是沈家开国之初所得的封爵，此后家族子弟所领官职虽然有所不同，但封爵一直没有变。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叶薰仔细看了看，其中的“御”字格外抢眼，原来是皇帝钦赐。

　　抵达府邸，门前早有诸多衣饰华整的仆从婢女林立恭候，礼仪规整，鸦雀无声。沈老夫人和沈归暮的车驾停在大门前。数个钗环服饰华丽脱俗的丫鬟迎上来，走到老夫人的车驾前，准备服侍老夫人下车。

　　车帘掀开，一个身形消瘦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叶薰知道她是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她扫了那几个丫鬟一眼，冷着脸道：“老夫人身体劳累，要直接回春晖堂休息，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了，也让夫人不必去请安了。”说着，也不理会诸人，她直接招了招手，唤过门前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来一顶小轿。几人将轿子口对准马车门。从叶薰的角度只看见许嬷嬷和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马车里钻出来，紧接着隐没在了轿帘之后。然后小厮抬起轿子径直进了府门，消失在重重的楼台之中。

　　这般雷厉风行的举动，叶薰和雁秋她们隔着帘子看得咋舌不已。但看看周围沈家众人的脸色，却似乎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随即那几个丫鬟又来到沈归暮的车驾前，嘴里说道：“奴婢恭迎少爷回府。”一边俏生生地施了礼节。

　　“夫人可是在正堂？”青涟掀开帘子问道。

　　领头的丫鬟笑道：“夫人正在内堂休息。”顿了顿又说道，“夫人今天操劳了一天，身体略有不适，又想到少爷一路车马劳顿，因此特意说了，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去请安了。”

　　这是哪一套的规矩？叶薰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不禁觉得好笑。婆婆让儿媳不必去请安了，紧接着夫人又对儿子说了同样的话。是真的病了？还是有别的缘故？虽然不过是府邸门前短短的一幕，但沈家这祖孙三代人之间的关系，总让叶薰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对这样的事情，万总管似乎也习以为常，径自指挥随从驾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府邸。

　　进了府门，小厮领着众人一路向前，穿过拱门，又转过几处走廊，景致越发清幽。行过一处小花园，终于抵达了沈归暮的居所。

　　圆形拱门上方青檐鎏瓦，檀木匾阁上浮雕着“兰蔷园”三个大字。叶薰看向四周，沈归暮似乎不喜欢热闹，身为沈家长子，兰蔷园的位置几乎与她当初在萧家的位置相仿，都是极为偏远的角落。只是风景格外清丽。园中一条潺潺的溪水流过，几处假山将庭院装点分割成几片。庭中植了不少枫树，此时正是枫叶红至荼糜的时节，棵棵如火般灿烂，连通透的溪水里也浮动着片片殷红的落叶，让这个清幽的庭院中别有一种繁华的韵味。园子一角还植了几株梅树，已经打了小花骨朵，等秋叶落尽，想必不久就会换上梅蕊飘香、雪魄冰姿的美景。

　　园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却缺少了一股人气。房间不少，服侍的人却不多，可以说比起园子的规模少得可怜。

　　安顿下行李，万总管将几个人传唤去，格外郑重地吩咐了一番。叶薰、雁秋、金菱三人依然是沈归暮的丫鬟，而萧若宸这个意外多出的人手则被安排做了打扫收拾花园的小厮。

　　一切似乎都平安顺利，长途的劳顿终于告终，萧若宸的病也已经痊愈，叶薰终于能彻底放松心情，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头一挨枕头，她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醒来，太阳已经照到床边了。叶薰赶紧爬起来梳洗干净，正式开始了她作为丫鬟的打工生活。

　　这天早晨，青涟将几个人传唤过去，搬出一大堆流光溢彩的物件，尽是绫罗绸缎、珠钗饰品、糕点补药之流。这些都是在京城买下的礼物，就算夫人已经言明不用去请安了，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面礼节却是必需的。

　　挨个打点整齐，用紫檀描金的填漆大盒装好。收拾完毕，青涟领着叶薰三人，捧着沈家大少爷孝敬母亲爱护弟弟的宝贵心意，向沈夫人所居的正堂走去。

　　一路走去，所经过的房屋越来越华丽气派，遇见的随从奴仆穿戴也越发奢美精致。叶薰见怪不怪，雁秋却看得眼花缭乱。还好她这几天长了些见识，一路上还能竭力保持着端庄的姿势，没有四处乱看。

　　穿过数道回廊，终于到了沈夫人所居住的院子。进了垂花门，正面数间上房尽皆是雕梁画栋，两边花树掩映着穿山游廊，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几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在摆弄着添食加水。正堂门口井然有序地站着几个衣着体面的丫头，看见青涟领着人进来，立刻有人掀帘进屋禀报去了。

　　叶薰几人在堂前停了步。青涟看起来和几个丫鬟甚是熟稔，上前笑道：“月锦姐姐，月瑟姐姐，好久不见了。”

　　“倒真是好久不见了。”一个绿衣丫鬟笑道，“青涟你这一趟去了京城，可是长了见识了。”

　　“月锦姐姐说笑了，哪里能长什么见识，左右不过是去服侍主子而已。”青涟笑道，转而又问道，“离家这么久，不知夫人近来可好？昨天听说夫人身体不适，今天可好些了？”

　　“夫人尚好。”月锦笑道。

　　“只要二少爷好好的，我们夫人自然就好好的。”月瑟插嘴道。

　　“那归曦少爷可好？我们少爷这几天也挺记挂他的，在京城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交代我们送过去。”青涟顺口问道。送完这边，她们还要去一趟沈家二少爷沈归曦所在的翰碧园。

　　“二少爷一切如常，前几天又得了新乐子。有一个西域客商送来了一只猎犬，说是什么域外名品，好生威猛，少爷爱得和宝贝似的。所以这些日子每天一大清早就出城打猎去了，不到太阳落山不见回来。你们这时候去送东西，肯定见不到人了。”

　　“那真是可惜了。”青涟笑着说道，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正说笑着，帘子微动，回禀的丫鬟探出头，带话道：“夫人吩咐了，你们进来吧。”

　　几个丫鬟掀开帘子，叶薰等人鱼贯而入。刚踏入房内，一股暖香扑鼻而来，浓而不腻，清幽别致，让人心旷神怡。

　　放眼望去，屋内陈设富丽堂皇。地上铺着浅青色刻纹格子瓷砖，正面一溜数张黄梨木环臂座椅，上面随意搁放着绿底金花的靠垫，金色的流苏迤逦沾地，西洋的金摆钟在一侧滴答轻响。大堂一侧是一扇八页的紫檀屏风，宝石绿的地毯从屏风下穿过延伸至门边。青涟领着众人绕过屏风，进了内堂暖阁。一个盛装华服的美貌女子正懒洋洋地斜倚在炕上。

　　青涟连忙领着几人跪下，大气都不敢喘。

　　那夫人穿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的锦裙，头上绾长长的坠珠流苏凤钗，斜插两只攒珠蝶翼金步摇，面相极美，肌肤细腻如玉，尤其一双丹凤美目更是勾魂摄魄。她正拿着一只玉簪子闲闲地挑弄着身边汉白玉香炉里的沉香屑，袅袅的轻烟弥合开散，衬得她眉宇朦胧莫测，隐隐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知为何，叶薰一眼看上去，觉得她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异国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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