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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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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惊声嘶叫,竟似个癫痫疯妇,挣扎许久,直到精疲力竭,被人夺了剪子,便彻底蜷缩起来,躲在榻角,痴痴呆呆地,又哭又笑。 昔日典雅高贵的德妃已彻底不在,只剩个干瘦老妇。她的头发,竟全白了,散乱着落在脸颊两侧。 失子之殇,一夜尽白头。 谢妍在榻边软垫上坐下,抚着德妃手臂,叹道:“大姑母,您是不是连阿咏也一并怪罪了?” 德妃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谢妍,双眼忽地一亮,竟泛出稚儿般清澈兴奋的光来。“阿咏,阿咏。”她声声唤着,一把抱住谢妍,俯身贴面在谢妍隆起的腹上,轻抚着,咯咯地笑,“乖宝宝,你是不是阿娘的乖宝宝?” “大姑母……”谢妍惨然啜泪,捋着德妃散乱的发丝,柔声轻哄道,“阿弟要托生到侄女儿这里来,大姑母要保重贵体,好再抱抱阿弟呀。” 德妃闻言,瞬间,便挂着泪珠开怀咧嘴,那神情竟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姑娘。 墨鸾从旁看着,刹那泪涌。 然而,及至英王发丧前夜,德妃却忽而薨没了。她半夜里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在庭院中疯跑,大笑着说看见了她的九郎,最后,坠在了太液池里。 她坠了下去,那凄厉的笑声与怨恨的诅咒却永远留在了深深九重之内,回荡不绝。 不断有宫人说,在太液池上撞见隐隐幽魂,看见德妃主、英王与王妃前来索冤,人心惶惶。 皇帝悲极,在太液池上大作三日三夜法事,超度贤妻爱子亡魂。 道场散去,墨鸾从旁悄悄抽身,心潮涌动,竟是说不清地悲愤寒冷。 那母亲至极的绝望与拼尽生命的控诉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沿着宫路,缓缓地走,轻得听不见步声。 忽然,远处一阵呼喝喧闹声传来。她抬头,见几个卫军围作一处,核心那人的银铠红巾何其醒目,一瞧便知是蔺姜。 只见蔺姜竟将个内侍摁在地上,狠狠一拳下去,便是鼻血横流。但他全不打算住手,拳拳扎实,俱是落在那内侍头脸上,竟似有多大的仇怨一般。那内侍似乎乱叫嚷了句什么,他猛一扬手,竟将那细瘦瘦的一个人哗啦掀飞起来,跟上去便是一脚。那内侍哀叫着瘫软在地上,兀自抱着脑袋滚躲。蔺姜仍不停手,暴戾起来像只愤怒眼红的狼。 这样打下去,岂非要出人命? 墨鸾吓坏了,慌忙跑上前去,一把拦住蔺姜,呼道:“你在做什么呀!快罢住!” 那倒在地上的内侍一瞧见墨鸾,立时大叫起来,“贵主快救小人!蔺将军要打杀小人了!” 墨鸾仔细一瞧,那内侍一张涂满了灰和泥的脸,竟是昭阳殿里的曹常侍,常随在韦贵妃身旁来拜谒太后。墨鸾登时惊心,死死拽住蔺姜,低声喝道:“蔺哥哥!”他若真在内廷打死了贵妃主的亲信常侍,可怎么交代? 蔺姜不语,只黑着一张脸还要打人。 此时,一个守望卫军忽然喊道:“将军快走,阿韦子带着人来了!” 蔺姜气愤,又踹曹常侍一脚,拉过墨鸾便跑。 墨鸾慌得心也险些蹦出来,竟似听见了身后韦如海领人追来的呼喝声。但蔺姜便像只小豹子,竟一把将她抱起来,奔得飞快,三两下便蹿没了影。她只听见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连惊诧的心思也没有了。 待到无人处,蔺姜才将她放下来。 “好阿哥,你这闹的是什么?”墨鸾抚着心口,一惊之下,旧伤处竟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忍不住蹙眉。 蔺姜愤愤哼一声道:“再敢碎言碎语,剁了那阉货的狗舌头!” 墨鸾微微一怔。 原来他是为她。近来宫中风言风语,想必是曹常侍传了些什么难听的给他听见了。 她一下子心疼起来,张口欲言,却只落得一声叹息,“你别牵累了自己,多不值得。” “这怎么叫牵累?”蔺姜似还沉在激动中不能自拔,面上显出异样绯红。他忽然紧紧扶住墨鸾双臂,望着她的眼睛道,“阿鸾,我起过誓了,绝不做我阿爷还有殿下那样的人!我要保护你!我能保护你的!” 他终于喊了出来,他喊她,阿鸾。 墨鸾在心底哀叫一声,无端端心湖惊涛骇浪,水纹中竟旋起浓烈的凄凉。她嗅见了隐隐血腥之气,甘美又绝望,苦涩无边。 “别说!求你别说!这种时候,别说这大逆不道的混账话!”她语无伦次地喝止他。 “我要说!”他眼中却显出孩童使性的胡蛮来,“这算什么?他们……他们这都算是什么?我阿娘死了,她的郎君便眼睁睁看着。殿下更好了,他竟自己跟着去死了!他们……他们……”他双手紧攥,竟至战抖起来,在自己唇下咬出一排血印。 丧友之痛犹如利矢,将那些封陈的血块从伤疤底下狠狠剜出。他便像只幼小的兽,驮着伤,在迷惘中狂躁着自抑。 “蔺哥哥……”墨鸾胸中刺痛,竭力试图将他紧握的拳掰开来。 他低下头去,抵在她肩头,忽然笑起来,“他也这样。他如此薄待你。” 墨鸾蓦地浑身一颤。 他却一把掐住她双肩,迫视她的眼,乌黑眸子里一片沸腾。“你为他险些死了,他却抛下你娶了别的女子,将你丢在这里!” 刹那,墨鸾脸色惨白。旧伤锐痛如刀绞,几欲窒息晕眩。只一句话,便将她刻意埋起的伤口生生刨起,再不能掩藏,只能鲜血淋漓。她踉跄着站不稳了。 蔺姜拉住她,几乎将她拥进怀里去。两人贴得愈发近。墨鸾甚至可以感知他灼烈的吐息。“你一直戴着我送你的簪子,不是么?”她听见他迫切地追问。“阿鸾!”他又唤一声,激情难抑,眸色已成深深旋涡。 “别喊!别喊了!”她抱住头嘶声哀叫,奋力地挣开他,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胸口痛得仿佛立刻就会裂开,她止不住地战抖,大口喘息,却呼不到空气。她捂着嘴,将头埋下去,鲜红鲜红的液体顺着白皙手指的缝隙渗落。 他一下子慌了,“阿妹,好阿妹你怎么了?”他眼神瞬间清透起来,泛着粼粼的光,又是紧张又是愧悔,“是我错了,我又胡乱说话。”他恼恨地捶自己一拳,将她扶起,“咱们找御医去。” 墨鸾固执地将他推开。 “阿妹!”他焦急得手足无措了。 墨鸾一手捂着嘴,一手撑住墙壁,勉强站稳。 两相无言,静谧顿成诡异。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来,拭去唇边红渍,哀哀地望着他,用轻弱至极的声音道:“别那么苛责他,他也很难啊……”短短一句话,她说得那样疲惫。 蔺姜气息一窒,心中一片落寞。 他不敢告诉她,日前圣上请了白老侯君过来,御赐了茶点,相谈许久,问起了她。圣意再明了不过了,多半是要在三位皇子中选一位赐婚,待到英王丧过,便要借这个吉庆。宫人们闲极,如何传言的都有。她如此体谅白弈,莫非当真要为了白弈投去另一个陌生男子怀中?当此时,那信誓旦旦给过她承诺的好郎君又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 “人是不是都这样呢,愈是待他好的,愈看不见。”他不由得苦笑。 墨鸾蹙眉一颤,心痛欲碎。 那痛,原是从血液里烧起来的。 婉仪在镜前微微侧面,从镜子里看那不愿进屋的郎君,眼角沁出哀伤的嘲弄。 今夜,她的郎君归家来。 短暂别离,相思正浓,她精心盛装以待。待来的,却是那样完美却散着寒气的脸。 只为她点点的小心思,遣走了他心里的可人儿,他的寒气便不加掩饰,人前好合夫妻,人后冷若冰霜。自那日起,他再不曾入她房中来。 她不是忘了他的绝情凉薄,她不服,他是她的郎君,只能是她的郎君,她的良人。她要将他夺回来。 但他漫不经心的敷衍令她锐痛。他竟连门也不愿进来,那样远远地,偶尔答话。她的眼神尖锐起来,唇边溢出疼痛的讥讽。“你还不知道吧。”她执起笔来,细细绘额黄,忽然开口道,“你那好阿妹已与旁人搂抱到一起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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