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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你是凤吗?他这么问我。那一瞬,我的目光迅速掠上他玄色丝袍上的凤鸟图腾,脑际似有灵光闪过。我依旧淡淡望住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无波:“我是凤的女儿。”

  我没有骗他。我是凤的女儿。但我是不是凤,我却也不知道。

  他颔首而笑,幽深眼底忽而勾过一丝暧昧的光:“跟朕回皇宫,做朕的妃子,好不好?”

  他的口吻像在哄一个小孩子。那一刻,我似乎忘了,自己只才十五岁,在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王者眼里,正是一个孩子。

  心中似有一道极细弱的明光一闪即逝,我从他眸底看到自己唇角轻牵,似笑非笑望住他:“不好。”

  他似乎怔了一瞬,眼神中竟闪过一抹迷惘之色。我望在眼底,心下微微一定:原来面前这个征服者,即便被流传得再如何神勇,也终究是个“人”啊。

  然而他那目光里的茫然神色一瞬即定,他唇际随之吐出的话语亦是喜怒莫定。

  “那么,便做朕的奴隶。”

  我蓦地倒抽一口冷气,然而心底某处,却隐秘地、缓缓松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凤轩

  大凰国永泰光贞十二年寒冬,帝都燕京寒风刺骨,霜雪纷飘。我拖着沉重的镣铐,尾随在那个征服者的马后,听任手腕上的铁镣在我每迈出一步的动作间,撞击出令我倍感耻辱的尖厉声响,而我的双腿,早已僵硬麻木到不再像是我的。

  通向皇宫大道两侧的百姓,不住挨挤推搡着,争先一睹他们英雄的风采。当然,更令他们期待的,是可以欣赏到我这个公主沦为俘虏的风姿,以平衡这些卑微的人们心底那可怜的一丝虚荣。

  我听见在前方那个银光铁甲的帝王马蹄声踏过之处,周旁的大凰国百姓爆发出的雷鸣般的欢呼声,刹那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即便是血洗我们国家的入侵者、酿下无尽杀戮的魔鬼,在他臣民的心里,他也是英雄。

  我刹那间想要牵动唇角,以冷笑回应那些刺耳的声音。

  然而,我笑不出。眼眶早已干涸,竟是连一滴泪水也挤不出。

  那个高傲的帝王偶尔会回过身,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自我身上掠过。我坦然抬眸,迎上他那带着几许挑衅的目光。我看到他们的英雄薄唇微勾,两声极其刺耳的“哈哈”大笑由他口中,传入我耳际。

  我仰起脸,神态从容地与道旁那些轻辱我、辱蔑我国家的目光相对视,我看到我的目光扫过之处,那些轻蔑的眼光逐渐变成诧异、变成惊讶,甚至敬畏。

  我昂首挺胸,走在我仇人的马后,就仿佛我不是一个俘虏,而是一个胜利者。

  我看到马上的帝王回眸望住我的目光,在那一刻微微透过几分惊异,方才那轻蔑的大笑声不知何时已从他唇际散去。

  那一眼之后,直到车驾返回皇宫,他都再未回望我一眼。

  我以坦然微笑,面对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要这位帝王及他的臣民,从此记住:我玉螭国可以输,但是,我玉氏、我玉氏的子民,却容不得他们半分藐蔑。

  在那个我生命中雪落得最大的冬天,我被凤轩带回他的皇宫。自那日起,我每日都戴着沉重的铁镣,在我仇人的寝宫,做着数不完的繁重活计。

  他的寝宫内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也有差遣不完的宫女和侍卫,而在他的皇宫中,却唯独没有内监。

  在他心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他容不得有不男不女之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个戎马半生的帝王啊,他以铁血压制一切,也以铁血订立了自己国家独有的一套秩序,并以铁血手段维持着他所订立的秩律。

  权力足以决定一切,足以压制一切。你若不想被别人践踏,不想活在别人的秩序之下,你就唯有站在最高处。愚昧的世人不会在意你用了什么手段,他们在意的只是你有没有能力控制他们,压迫他们。若你有一日不幸从云端跌了下去,也无人会对你施以怜悯,他们所记住的,唯有如今正奴役着他们的人。

  所有的光明之路都是践踏着万人的鲜血走过,泪水无法指引迷途。

  而这些我以前从不会懂得的道理,都是我从这个铁血国家的铁血帝王——那个夺走我父皇和我族人的生命、剥夺我自由的“主人”身上,学获的。

  当宫中侍卫将扫帚递交到我手里、我垂眸接过的那一刻,高冠玉带的帝王路过我身前,驻足停步,目光流连在我的身上,似一个看客,在望住他豢养的小丑。

  我抬首对他淡然一笑,我平和的笑容令他扭曲在唇间,那带着玩弄意味的笑容,瞬时冷却。

  他不再看我,只是挥手制止了其余正扫雪的宫女手中动作。

  我的笑容蓦然凝结在唇间,我看见他嘴角轻扬,缓缓逼近我身,炯亮目中透出刺骨的寒光:“你是朕最尊贵的奴隶,朕怎可委屈了你,让你和他们一起做这些粗重的工活呢?”

  我心头一紧,却见他薄唇微牵,针尖般森冷的目光直望入我瞳眸深处,刺得我心里一寒:“等到天暖雪融以后,这里便交给你一人。谁若是敢用手帮你,朕便斫下他的手;用脚帮,朕便斫下他的脚!”

  我分不清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自己心底究竟是何样的情绪,而我只是敛衽垂首,淡然道:“承蒙皇上的恩赐,奴婢无甚惶恐。”

  他悠然走过我身旁,临去之际,却回眸一笑:“能奴役到堂堂凤鸟的后裔,是天对朕莫大的恩惠才是。”

  凤鸟的后裔吗?我苦笑:不知多久以前,我竟已忘记了自己这个身份。

  他不提我玉氏皇族的身份,只提延续在我血液中、那一半凤族的血脉。看来玉螭国在这位帝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都不屑继续挥兵南下,夺取我玉螭国那仅存的、由我可怜的大皇兄守住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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