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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六


  他交给江太后半枚青果,青玛神山神幻之果,是他当年机缘巧合得来的旷世难逢的宝物,溶于茶水无色无味,没有毒性,却可控人心神,按照下毒者的意念却做一切想做的事,并且若非青玛门人以独门方法破解,永远也不会想起来自己做过什么。

  而他,自然是不会唤醒陛下的这段记忆的。

  他对江太后有几分防备,不想让她知道神幻果的功用而拿来对付陛下,只是告诉她,这个东西有助于平复陛下偶尔的燥性,而且能令陛下不爱女色,避免秦长歌专 宠六宫。

  那果,江太后趁萧玦来请安时用了,他原本只是想她控制住当晚萧玦的神智,然后自己再找机会意念植入“睿懿私奔”这个想法便好,不想江太后对长歌憎恶太过,在给萧玦喝茶时,竟然试着暗示了“去挖她眼睛”。

  当晚,萧玦进了长乐宫,当时他在殿顶,手指紧紧抓着琉璃瓦,看着萧玦缓缓漫步而来,看见江太后远远潜在长廊后,看见萧琛在发现萧玦的不对劲后,第一时间

  调开侍卫,撤走长乐守卫,让萧玦在无人打扰的情形下推开了长乐殿门,然后,挖下了长歌的眼睛。

  火是水镜尘放的,宫人也都是他杀的,他只是怔怔望着天上星月,将手中原本已经碎裂的瓦再次粉碎。

  水镜尘杀宫人的时候,萧玦捧着眼睛漫步回龙章宫,他不敢让这东西留在那宫中,将来被萧玦发现将是不测之祸,他把水镜尘带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宫室,让他等候

  自己安全带他出宫,随即赶到龙章宫,点了萧玦穴道,本想毁去那双眼睛,然而突然心中一痛,想起长乐火起,长歌尸骨无存,实在不忍再丢弃她的身体的一部分,便顺手在萧玦案头拿了个装奏章的盒子装了,然后去长寿宫。

  他用了剩下半枚青果,放进了江太后的茶里,江太后喝下后,他除掉了自己和她密谋以及神幻之果的相关记忆,只留下了萧琛调开禁卫军的记忆,万一将来事发,就让赵王殿下去背那个黑锅吧!

  当时他对江太后施术时,突然发现内殿里那堵雕牡丹的墙壁里有暗格,他一时兴起,随手就将那个盒子塞进了暗壁。

  从长寿宫出来后,看见水镜尘再次回到长乐宫,收敛起长歌尸首想要带走,他一把拉住问要做什么,水镜尘的回答令他怒从心起,当时便动了手,还没交手几招,来了个蒙面白衣人,武功极高,三人一番混战,最后长歌尸骨各被三人抢走了一段。

  他为长歌的那部分尸骨修建了坟墓,在上林山下的密林里,那里依稀有秦长歌生前的机关布置,令他觉得亲切,他偶尔会去那里坐坐,想想那些惩策马沙场,谈笑

  杀敌的痛快日子,想想和那个可恶又狡猾的女人没完没了斗嘴,斗完嘴打架打完架再斗嘴的日子。

  ……那些日子,永远的被自己葬送了。

  葬送了,背弃了,伤害了,却换不来梦寐以求的昔人再会比翼双飞,换不来,她。

  白渊说,她受了重伤,很重,她这一生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他在努力为她救治,用青玛山下千年冰参为她接续着元气,她的身体被冰封在冰窟之内,那里机关重重,白渊当然可以进出,但是白渊拒绝他的进入。

  白渊说,她有知觉,但是不宜有任何情绪波动,如果自己随意进去唤醒她,很可能会葬送了她的性命。

  听到那句话的那日,他怔怔立于冰窟之前很久很久,山巅透明的风怎么那么像刀锋?一刀刀穿得他满身血洞。

  那些流出的鲜血,永远冻结在了青玛山上,成为不化的艳色冰川。

  他杀了长歌,叛了萧玦,背弃了一生的友情,却连她一面都未曾见得。

  而长歌,那个聪慧狡黠却又睥睨天下的女子,他曾以为这一生她会是永远可以和他齐肩扬鞭,立于风云之巅,谈笑指点六国的那个知己;是一生吵吵闹闹却一生肝

  胆相照的红颜挚友;又或者,如果没有先遇见她,他觉得自己最后也许会爱上长歌。

  然而,一切都是以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

  他和她之间,本来有那么多美好的选择,他却选了最为惨痛的那一种。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知己,挚友,只为了当年冰圈之上,赤足蹁跹的那个精灵的影子。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

  ……红灯掩映下的玉自熙笑意如水流动,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将所有心思辗转,都化为春水般的笑,在那样变幻不休的神情里,所有的秘密都如河灯般顺水流走。

  什么时候觉察到她回来的?

  好像是葬灭狼那日,她出语狡黠,隐约间竟是当年和他斗嘴的风范,黑若乌玉的眸子里,跳跃着他熟悉的波光。

  然而只是一霎间的似曾相识,他并不敢相信,他亲眼看着她死去,亲手取过她眼睛,亲自葬下她的骨,没有人比他更近的触摸过她的死亡。

  然而那一次次的接触,他越发迷惘,他开始沉迷于和她碰撞,在那些碰撞中寻找着留存在记忆中的那些相似的轨迹。

  明霜“死去”,他从来不曾相信,他在视野中继续寻找,找到了那个气质神情截然不同却又和明霜秦长歌惊人相同的赵莫言。

  明霜、赵莫言、秦长歌、三个不同的人的身影,渐渐在他一次次的有意无意的撩拨中,浮现出了共同的轮廓。

  他知道,她回来了。

  那一刻是悲凉还是欢喜,他已忘记,长歌,长歌,你是来索回你的债是吗?

  他并不想隐瞒,却还想再见她一面,那冰封在冰川之中,从未张开过眼睛的,他的爱人。

  那日放走白渊,他不能不放,她的性命需要白渊来延续,不管白渊是否撒谎,多一个希望总比没希望来得好。

  那晚长歌和他在这里对饮赤河烈酒,她唤他,“花狐狸。”他听得清清楚楚,却悲哀的不想听见。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母蝎子,我不知道你是谁,最起码现在我不想知道,否则我很可能被逼着再次和你敌对,噩梦来过一次,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但是命运,为何总逼着我来第二次?

  ……玉自熙埋在“雪堆”里的手指,再次攥紧,指间气劲不能抑制的一收,波的一声将那个小小蜡丸粉碎。

  信上说:

  阿玦死了……阿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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