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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我头脑中装着庞大的世界”,日记中充满了计划、草稿、开头部分,于细微处见全貌。莫扎特反抗顶撞父亲。卡夫卡沉默不语。但是我有他的一篇文字,将他卷入赚钱职业的不幸表达得非常清楚。依我看,这里(而不是受父亲的束缚)是他进一步踏入苦难世界的根源之所在。这种进展最终导致疾病和死亡。夸张的父亲约束力把他接在职业的枷锁中不能动弹,只不过起到了助长不幸的作用;这个不幸从根本上说是由这个事实造成的:一个怀着如此巨大而丰富的才情和强烈的创作欲的人恰恰在他的青春活力发展的时期被迫回复一日地从事着与内心毫不相干的事情,直至精疲力竭。给我的这封信中是这么写的:

  我从星期天到星期一的这个夜晚写得很好——我恨不

  得写它个通宵和一天、一夜再一天,最终飞逝而去——今

  天肯定也可以写得很好——甚至完成了一页,本来只是昨

  天那十页的一气呵成——然后我由于下面的原因不得不搁

  笔。X先生——那位企业主今天早晨踏上了一次公务旅行

  的途程,将外出十至十四天,先前我由于心不在焉而未注

  意到这个动向。于是这段时间里工厂真的由那位车间主任

  一个人管了。没有任何投资者(只要他不像我父亲那么神

  经质)会对厂里那完全是骗人的经济形势产生怀疑。我也

  有同感,尽管并不是像父亲那样担心钱的问题,而是。心

  单调乏味、良心不安。我想象中的局外人是不会怎么怀疑

  又亲的担忧心情是在情理之中的;而我也不能忘记,说穿

  了我也琢磨不透,为什么一个比X先生在技术上和组织上都高明千万倍的车间主任,在X先生不在时就不能将一切处置得像以往一样井井有条,因为,归根结蒂,我们是人,而不是贼。……

  最近曾在一次我向体声称,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干扰我的写作(当然这不是吹嘘,而是自我安慰),那时我老想着,母亲几乎每天晚上对我唠叨,说我为了使父亲安心应该什么时候到厂里去看看,而父亲则用目光及拐弯抹角地对我说出了更严厉的话。这些请求和责备虽然就其绝大部分内容来说与荒唐不相干,可是我却(这里便表现出这番话的无法消除的荒唐性)即使在最佳精神状态中也无力承担那种监察使命。但今后十四天中的问题并不是这么回事,这十四天中可以由任何两只眼睛在工厂中穿梭巡视,当然也可能正好是我的眼睛。对于这个要求偏偏冲着我来,说不出任何反对意见,因为大家都认为我对这家工厂的建立负有主要责任——我感到,这种罪责我一半是在梦中接受下来的;再说,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到工厂去,父母本来就不可能去做此事,而且现在正是生意最旺的季节(新酒馆中的生意好像也有起色),比如说,今天中午母亲根本就没有回来吃午饭。

  今天晚上母亲又开始说那老一套的抱怨,除丁暗示我的过错使父亲陷入痛苦的疾病中外,她又以X的离开和工厂的完全无人照管作为新的依据,我只感到一种苦水(不知是否只不过是胆汁而已)在全身流动,我看得很清楚,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在像通常那样去卧室就寝后从窗口跳出去,另一条是在今后十四天内每天到工厂去,到X的办公室去。第一种办法赋予我以可能性,抛开一切责任,包括对受干扰的写作和漠不关心的工厂的责

  任;第二种办法肯定将打断我的写作。十四个夜晚的睡意

  总不见得轻轻一抹便能从眼皮底下消逝,使我在十四天后

  或许还能接着今天中断之处继续下去,假如我的意志和希

  望有着足够的力量的话。

  我没有跳下去,把这封信当作告别信来写的诱惑力也

  并非十分强烈(我对此的灵感是朝着别的方向的)。我在窗

  边伫立许久,贴着玻璃,很多次我有那么一阵冲动,用我

  的纵身一跳来叫桥上的关税征收员们吓一跳。然而我从头

  到尾强烈地感觉到,一旦下了决心落到柏油路上摔得粉碎,

  我将真正无可挽回地坠入深渊。同时我感到,继续活下去

  要比死亡对我的写作打断得少一些(假如只不过说到“打

  断”的话),而十四天后,我在长篇小说的开头与其继续之

  间,将在工厂里(正好面对我那满足的父母)活动并生活

  在我的长篇的最深处。

  我最亲爱的马克斯,我向你和盘托出这些并不是为了

  让你作出评价,你对此是拿不出什么评价来的。但是,由

  于我决定不写诀别信而跳下去(到头来总会疲乏的),我想

  重新回到我的房间里去(扮演居民的角色),并给你写一封

  后会有期的长信,便是这封。

  现在再给你一个吻,道一声晚安,这样我明天就可以

  像所要求的那样当上工厂负责人了。

  读着这封信,我脊背发凉。我直言不讳地给弗兰茨的母亲写了一封信,提请她注意儿子头上一线轻悬的自杀危险。当然我请求她不要将我的干预告诉弗兰茨。1912年10月8日我收到的回信充满了感人的母爱。她开头写着:“我刚收到您的来信,您从我颤抖的字迹上看得出来,我和您一样激动。为了使我所有的孩子都幸福,我愿将我的心血奉献给他们,而在此我却束手无策了。然而我仍将竭尽全力使我的儿子幸福。”接着,这位母亲设计了一个应急谎言。由于父亲有病,经不起任何激动,她想给他以弗兰茨每天去工厂的假相,同时找另一个合伙经营人。“我今天就对弗兰茨说,明天他不必到工厂去了,但我不会提到您的信的。但愿他能赞成,从而平静下来。我也请求您,尊敬的博士先生,给他以安抚,非常感谢您对弗兰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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