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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我在见飞看见你冲出大厅,跳上车就走,我一路开车追着你,”她略带喘促地说,然后抚住惟刚的手臂。“我听说‘世代’出了意外,我……我很担心你。”梅嘉感觉的发型被风吹乱了,葡萄红的裤装起了绉巴,惟刚没见过她这么凌乱过,但她仰着脸看他,那副专注和关切——他没见过她这么妩媚过。

  这一夜,惟刚留下了梅嘉。

  要是他自以为能舍,那他就是傻子。

  他或许能狠心个三天,放旷个三天——日间,在浪里踩着白沙走,试着那从未有过的平坦舒适;黄昏,梅嘉蜷伏在他脚边,也有那从未有过的婉柔。

  他要她回去,不欲担误她的时间,她却蜿蜒到他胸前,把脸理入他胸怀,耳语道:“我爱你,惟刚,我一直是爱你的——让我跟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惟刚不禁拥着她叹息亲她面颊。他不是草木,怎能不感于她的心意?她并不了解他,也未必有能力爱他,但她总是那么坚决的,无畏的,认定她所要的,追求她所要的——至少这份意志是令他感动了。

  然而,要是他自以为已经忘我,那他就错了。三天后,惟刚停车在华灯初上的十字街口,抬头仰望——薄紫的暮色下,见飞大楼那舞扬的中国式檐角,又在他的胸口画出热血,瞬间驱走在他周身流荡了三天的寒意。

  惟刚再度激昂了,他扪心自问——他怎么能舍,怎么能弃?工厂那群一起拚人生的伙伴,公司这群一起拚前程的同仁,这些事业,这些理想!何况何况,刻在脑中,镂在心上的,还有那满头霜发的老者,还有那双眸如星动人心魄的女孩,这些感情,这些牵绊。他怎么拋得开!

  他必须回来——就算要流血,要受伤,他也要回来。

  回来,惟刚,回来!

  三天的委屈,三天的苦楚,三天的焦灼,三天的绝望,约露那张秀艳的脸庞,落满了哀愁的线条。她坐在挤满下班人潮的公车上,呆呆望着窗外。一双手把鹿黄色的皮包捏得脱了形,一颗心也被痛苦捏得脱了形。

  她气惟刚冤枉她,屈辱她,但是辗转,反侧,辗转,想的还是他。世代世代,惟刚三年的努力,三年的心血,未捷先死——或说是半死。

  她了解他所受的打击,他痛心的地步。那天在社长室,即使他怀疑她,那样盘诘她,她仍然为他楚楚地心疼。他那英爽的额眉,刀似的刻下两道好深好深的纹路,她想解释,想说明,想把那两道深纹抚平。

  她恨他,她气他——却无法不爱他。就因为爱他,她戴上冷漠的面具对着他,怕自己陷得更深,他,毕竟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了。想到这里,心更痛,承受不住。她连双眼都失去了明采,就连惟则,这个动人的男人,也提不起她的精神。他绝口不提惟刚,但他逗她、陪她,设想各种花样来博她开心。约露是笑了,却笑得空落落的。

  “约露,约露,”他摇着她的肩膀,着急地说:“不管我怎么逗你,你还是闷闷不乐,你让我伤心。”

  “对不起,惟则。”她的语调还是沮丧。

  “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快乐起来,”他俯头端详她,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儿挥之即来。“也许你该离开公司一阵子,我让公司放你的假,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到南部,到外岛,甚至出国都可以——”

  “不!”约露立刻拒道:“我不能随便离开工作岗位。何况家里还有妈妈在。惟则,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我不希望因为你而享受特别的待遇,甚至废弛职务,否则怎么在同事面前抬起头来?我很高兴和你做朋友,你以后可别再有这种提议了。”

  惟则待她好,她知道,但她总算把这阵子心头的困扰趁机向他表明清楚。“我没有事——只需要静一静。”约露再次谢过惟则,不顾他连声的抗议,径上了公车。就算不为了享受特别的待遇,她亦哪里都不去——她在等待惟刚。

  见到他之后,也许她会傻到把阿甘捕虾子那段情节都搬出来鼓舞他,她甘冒自己傻,也不愿见他灰心丧气。她亦懊悔自己那天没有对他解释清楚的就负气而去——她忘了他的不该,尽想着自己的不该……惟刚,惟刚,回来。

  约露颦着眉望着公车苍黄的玻璃,定定的,痴痴的,好像就会在那面玻璃上见着在内心吶喊呼唤的人。一部黑色骏丽的吉普车自车水马龙中迎面驶来——哦,她终于产生幻觉了,她在公车的窗玻璃上看见了驾着黑色吉普车的惟刚,他那坚毅得令人心碎的侧脸历历分明……老天!约露陡然一震,把双手按在车窗上,那不是幻觉!

  她瞠目望着在对面车道上,和公车擦身而过的吉普车。那是他,他的车号,他的人——他回来了!惟刚回到见飞,每在花冈石地板上的一步,都踩得那么磊落稳当,这才蓦然明白,在外头的三天,其实一颗心都悬在半空,没有着落。

  鸟飞回森林,是厌倦了天空的广大无着,他只有回得家来,才有踏实的感觉。

  中午他在离开沙湾之前,打过电话嘱咐施小姐,备好公文在他桌上。这三天人虽在外,还是天天和公司联络,该交代的、该处理的,也未敢拋下。

  惟刚坐下来,先打电话确定梅嘉也已平安回到家,这才和律师通话——文津社自知理亏,愿意登报公开道歉,化解此事。惟刚无心对簿公堂,此意正合,遂与律师约好明午见面,研究细节。

  他搁下话筒,吁一口气,心端上一个结,还是未解。文津社坚称,那份图稿是身份不明人士所投,他们适逢新旧总编交接,疏忽查证所致。说来自然示强词夺理,惟刚能接受文津社道歉,但盗走文稿之人,他却不能不查明。

  “社长,”有人在门口以低音喊道,一条庞大的人影移了进来。公司里只有一个人像座钢骨大楼。

  “阎组长。”他道。

  “有件事向您报告,”阎碧风严肃地说:“您先看看这个,”她把一只亮晶晶的小东西交给惟刚。

  那是一只耳环——极考究的白金镶座,吊着一枚切割得极精致的透明宝石,如晶如钻,在灯光下不住闪烁,看久了目眩,更觉得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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