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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特为挑了一干熟悉中原风土的亲卫,手脚也十足机伶的,做她的随行。头一回出宫见天地,外头的世界多精彩呀,一切都是鲜闹有趣,这位娇滴滴的伊吾公主端的一路兴冲冲,没一点胆怯厌倦。

  唐时,中国内地居留的外族本来就多,更有各方来来去去的胡贾、胡使和僧侣,到处是华夷相处,司空见惯。曲曲一行人扮成西域的商客,用马匹运了香料、琉璃和织毯,对外说是要到长安做买卖,一路顺风的,全没发生什么不便。

  及至到了长安,打听出厉恭的亲家,才吃上苦头。

  曲曲是负有重大任务来的,行前可也大言淡炎的向文王、师父拍胸脯答应,一定达成这条使命。

  收拾中土一个小娘子,哪有什么难嘛?曲曲公主追么想。挟了人回伊吾,不怕那厉恭不屈服在城下,少说也足可挡他一阵,待伊吾向西突厥可汗求得兵力,大军联结,到那时候,还容得唐师再嚣张吗?

  本以为是简单不过的一个活儿,没想到姓窦的女人那么泼辣!她瞧她其实也没什么大本领,只不过发起狠来,居然他们几个人一时招架不住她。关头上,偏偏那姓魏的小子又闯进来,结果阴错阳差的,姓窦的女人跑了,自己倒被当成正主儿,给那笨小子带出了长安……想到这段落,曲曲公主斜倚在榻上,不愁反笑,娇咯咯地。她自小在宫中,娇宠备受,过惯了称心日子,对于事事顺遂早烦腻透了,如今碰上曲折、碰上变化和不顺利,反教她觉得新鲜稀奇,越想越有意思哩!

  此时,房门呀一声开了,来了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头体着高髻,却披圆领蓝衫,穿长靴,做男装打扮,一脸精明相,请了安道:“给公主打了水来,好梳洗梳洗。”

  这是曲曲公主唯一淋出来的贴身侍女,阿嫦,但她真正身分却不只是个侍女,他们的队伍可说是她在领头。曲曲由她伺候着梳洗,换了装,仍旧款款回到镜台前坐下。

  望着镜里的自己,忽然思量起来。

  原来曲曲的母亲是位康居国的美女,曲曲同母亲一样,也生就了丰服的鹅蛋脸儿,莹润的肤色,长长眉儿一双杏眼,似喜似嗔的,总有一种别人比拟不了的娇抚之色。

  宫里头人人争相夸耀她,免不了那种阿谀气味,捧多了,她反而不受听,觉得没味道,但是昨晚那叫魏可孤的小伙子,对她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爹娘把她生得好,说她用不着点缀,人也够美的了……谁不知道他只是在哄她,偏偏他那种没经过半点修饰,直不隆咚的说法儿,进了曲由耳里,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还要不同,都还要好听!

  还不止呢,她剥他衣服寻金靥的时候,他那种憨样子!后来,他露出衣衫底下健壮的体格……那是曲曲头一回为一个异性心跳。他还真是个昂藏的男人。

  唉,到这里,曲曲叹了息……可惜他是厉恭的属下,是和他们伊吾作对的人,留下他,只恐对他们不利。她是真的不舍得,但是逃走之前,也不能不给魏可孤点上一穴,用的是摩勒儿师父最奇诡的点穴法,据说那是师租的绝学,天底下懂得解穴的,那几乎是没有……她不是真想要它的命,却只怕他活不了,他要真死了,她可会想念他好长一阵子……阿嫦见公主忽然坐在那儿愣怔怔的,起了缓色,也不知怎地不欢喜了起来,为博她开心,便捧起一具尺来见方的镶金盒子,笑道:“公主,我来帮你贴花子,”仔细从饰盒襄挑出一片花铀,是嫣红的梅花形,用口呵软了呵胶,便可以贴在额上。“你瞧这个好吗?”

  曲曲公主却看也不着,手一挥,慑慑说:“不了,你拿开吧往后这些花子、金靥什么的,我全不用了。”

  那阿嫦捧着饰盒呆在那儿,想不透公主怎么突然变了性子,平日最嗜爱的玩意儿,一下要去了。

  曲曲只把她支退下去,一个人在房里,慢慢自怀里摸出一副金绿锦襄来。现在要对付的,就只是厉恭那小娘子一个人了,摩勒儿师父早有盘算,如果挟持不了她,也有一个治她最厉害的法宝。

  就在这锦囊里。

  第五章

  攘开魏可孤青绢的衫子,只见他的胸膛成了一片紫青,而正中的檀中穴上,晕出了三个指头大的黑印,梅童吃了一惊即使到后来,仍旧惊诧不已,仍旧不能够置信。

  这样的伤痕,是教一种极罕有的点穴法所造成,名做“三星指”,天底下能使这手法的,那几乎是没有了。梅童知道这些,是因为爹普经仔细告诉过她,而爹正是能使“三星指”的高手。

  怎么那贼女也会三星指?功力或许不足,手法却与她爹爹如出一辙!难不成懂得这门武功的,天下不止爹爹一人?可是爹明明说过,三星指使只有师租一家有,师租早已仙逝,也不曾听说,爹从前还另有同门……爹对于前尘往事,向来难得说上几句,似乎胸中埋着有一段隐痛……思来想去,半天也不能懂,农家这带,梅童觉得形势不妥,急着要走。

  她望着魏可孤许久,凝着一张面色。穴道若不得解,不消几个时辰,他使会一命呜呼,要救他,那也得是个能解三星指穴法的人……她能。

  自小跟着爹习武,爹的一身本事,她纵没能学上十分,也有个五、六分,三星指的点穴、解穴法,算来她也有几成的实力……但是,她干嘛救他?这小子一路跟秦王、厉恭,甚至于那贼女,都扯上了关系,她对他的一场恼恨还未能消呢,有这下场,算他自找的!

  这么一想,窦梅童把那匹红膘马的缠绳一揽,拨过身,断然地就走。

  他整个人是青冷的,死死的,体内却在滚啸,气流、血流像是烫红的人,五脏六腑里到处冲撞着,烧过了全身。

  黑压压的意识里,迸出来一些闪烁的记忆……气血交迸这样的苦头他当年吃过,耳边昏昏的仿佛又听见了,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在狠叱着他:“小子,你可要挺住了!老婆子我趁着死前,把毕生独门的功力尽输于你,可你得先受那气血翻腾,倒行逆施之苦,倘若你熬不过,一口气断了,送了小命,你也只能怨自己己少了那一点根基、那点福分……”

  顿然那道火流,滚过他的四肢百骸,像是烧着、割着、撕着他,那剧烈的痛楚把他整个人都匝住了……贺婆婆,我受不了啦“嘘!没事的,你好生躺着……”忽然有双清凉的小手把他压回去,他满头是豆大痛苦的汗珠,被那手儿抚过去,它点住他身上三处穴道,他体内那把火似乎烧得小了点……他昏昏昧昧睁开眼来,眼前一张脸,一张年轻明艳,少女的脸,有着绝丽的眉眼,镶嵌得深又分明。她看着他,袖情紧张,又似带了一抹不太情愿的关切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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