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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得这是爹的义气,梅童一时没话说,然而心里想,她就只有爹一个亲人,父女相依,如果爹为了这劳什子朝廷,有个什么万一,她该怎么办……这时候不免忧侣起来,鼻子酸酸的,垂头不言不语。她爹却拉了她过来,慈慈爱爱的咦一声:“梅儿,”那语气合着焦虑。“爹实在舍不得,但看这样子,爹再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了。”

  梅童一惊,猛抬头。“爹,您不要梅儿啦?”

  “直是傻丫头,”窦谦于忧急之中,挤出一丝笑容。“爹怎会不要你?可你别忘了,你已是个订了亲的姑娘,你那夫婿,人在关外,我得设法把你送到他身边才行”

  蓦地红了脸,却急急喊道:“我不要离开您,爹,我我不要嫁!”

  “又说傻话了!过了年,你也要十八了,女孩儿早晚要嫁的……”窦谦突然顿了一顿,看着她。“你与你母亲生得如此相似,我有你陪了我道些年,日日就像着到你母亲人在跟前,我……我也该满足了。”   每回提起她死去的娘,说到相似的这些话儿,爹那过了四十,依然端正一如青年男子的面庞,便换上一种神情,一种遥远苍茫的神情,蕴着令人不忍的感伤……他忽儿把梅童拥住,出了种的呢喃,“仙呜,仙呜,是我对不起你……”

  仙呜是她母亲的名字。然而爹究竟对不起娘什么?他可从来也不说。塞外的事,梅童是懵懵懂懂的,没一件知道。

  当晚,窦谦在书房,把铜灯剔亮了,檀木案上黄麻纸一铺,伸笔写起信来。

  到二更天,才放下笔,忽见纸糊的窗格子移过一条纤影,不多时,有个三十来岁,面目娟秀的妇人手托朱红漆盘,转进了书房。窦谦诧异道:“巧娘,怎么还不安睡?”

  “给老爷熬了点粥……”说着,便去铺桌子,举止十分温婉。

  “何需这么麻烦?”宝谦过意不去,起身要帮她,又插不上手,站片刻,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温声问她,“巧娘,王公子那件亲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这位王公于是窦谦一个文友,有点家当,虽不在朝作官,也是位有见识的读书相公,对巧娘极有意,前些日子正式上门来说亲,虽是续弦,也打算隆隆重重把她迎回去。

  不过巧娘在他们家的地位,是有点特别。她本是好人家出身,却因变故,失了丈夫孩子,给当初窦谦作客的主人家请来,做了梅童的乳母,梅童很喜欢她,小时候腻她得很。服侍他们父女多年,窦谦感激她,总也希望她有自己的好归宿。

  谁知巧娘一变,答他一句,“老爷再拿亲事逼我,我便一死了之!”

  如此决裂的态度,使宝谦失惊道:“巧娘,怎地说出这种重话?窦谦也没有逼你的意思。”

  巧娘冶眸看他,神色变为幽怨,轻声道:“那么以后你别再提起别家的亲事,我只想留在这里,好好陪着梅儿,好好的伺候……你。”

  听她这几句话,贫谦却不能够作声。这些年,他不会不知道梅童巴望着他收了巧娘做纤室,好让她顺顺当当喊她一声“娘”,他不是木石,更不会不知道巧娘对他的一片心,日常那一举一动,含着多少的情意。
  只是,只是……窦谦不能不暗自感慨了,他心底就只有一个女人,再装不下别人,十几年来,他总是难忘梅重的母亲,来自玉门关那美丽悲伤的女子……巧娘去后,窦谦长长一呼,重提起神来,回到灯下去检视他刚写成的那纸书信……那信,言简意骸,却是语气紧张,隔日便急急送往千里远的西域去。窦谦以为,他总能够先安排好女儿的去处,万一朝中当真起了大变化……没有想到,才隔了这几个月,政变就发生了。

  这会子,梧桐院里,窦梅童还抱着剑茫然立在那儿,渐渐也觉得自己有点傻态,决定矫正一下不如练剑!

  一调息,她抖致起精神,抽出那把银闪闪的长剑,也不按规矩来,打一个旋,便舞起“天女散花”她最纯熟的招式。

  一霎,梧桐院里,剑光如花……遥远处,依稀传来钟声,是宫城里头的晓钟响了吗?爹爹该进宫了吧,他一夜辗转不安,今朝会发生什么大事?

  梅童人在剑舞中飞旋,心思也在飞旋。但她万万料想不到,那禁中夺权风云,如此骇人就在昨日,秦王世民出其不意的向父亲密告告建成、元古勾结后宫,与妃子私通。

  这可不得了,李渊脸都绿了,对世民道:“朕明日亲审,你一早就来参见。”

  密报传到东宫,窦谦百觉不妙,力阻太子入朝,连元古心里也起毛,附和窦谦的意思,说:“推病别进宫,赶紧布置军队,准备大干一场!”

  建成却是信心满满。“我兵备已严,怕他什么?咱们进宫走玄武门,守将是我的旧部,没有问题。”

  再怎么想,窦谦心里就是感到不妥。玄武门是太极宫城的北门,也是宫廷卫军的指挥中心,一向重兵集结,能控住玄武门便能控佳皇宫,甚至是整个京师。就怕世民在这地方早布置好了,专等太子和元古……谁知他最大的忧虑竟成了真。玄武门晓气森森,雾里影幢幢的宫墙、鼓楼、御柳,都像埋伏下了杀手。

  徒然雾里起箭光,太子乘马一脸骇然,窦谦飞身过去护驾的时候,传进耳襄的,正是秦王李世民带兵而来的暴喝:“建成,元古今日休要逃走!”

  玄武门,一场惨烈的宫廷厮杀展开来……

  天空云气变化,梅重的“天女散花”已然舞到尽头,一剑指向天,猛听见“当”一响一枚暗器打过剑锋,她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手里那把剑生生给震落下来。

  有人偷袭她!

  念头才一转,屋里便响起尖叫声,竟是她奶娘在呼救!梅童大惊,连剑也顾不得拾,翻身往堂屋里跑。

  一脚跨入门厅,赫然一条黑影当头而来,梅童全来不及防备,一下给那黑影击中……

  影影绰绰的长安城,终于出了雾,市声也渐喧嚣,卖胡饼的、卖奶浆的都在街头摆起摊子来了,驯马高车施然通过朱雀大街,一切仿佛如常。

  却有一匹雄骏的红腰马,由宫城的方向驰骆过来,蹄声疾疾,赶得飞快!一时人车都得暂避一避它。

  “快——过云红!”马上那年轻人上下一色武装,身形高昂,俊脸上的神情急得什么似他正是魏可孤,拼命朝宣阳坊的窦家去,心里在祷告天老爷,千万不要迟了才好的。

  其实昨日,可孤便已到达长安。旅途漫长,多亏有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这一个多月的行程,不留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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