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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第五章

  绝不食言。

  一个小偷的保证能够当真吗?十之八九他的话和他的人一样没信用!

  宛若手持那枝包在玻璃纸里,其娇无比的紫玫瑰,瞪着秀眼,鼓着嘴,一副和花儿赌气的样子,枝末系着一张象牙白的卡片,却不以为意的荡呀荡的。卡片上写着:

  明日如期赴约,耳饰自当奉还,令尊令堂之事,知无不言,绝不食言。

  她的耳饰!打从周三在晚餐桌上,立芝指着她的耳朵问另一只耳环哪里去了,她足足找了三天,也急了三天。十分钟前,一个花店的男孩把这枝紫玫瑰送到研究室,宛若才恍然大悟。

  李弃不知几时趁机偷了她的耳环,现又小人行径的以此要胁她!

  宛若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吐气,终于是气不过,悻悻把那枝玫瑰花往窗外扔了出去。

  一只耳环有什么舍不得?然而,那是母亲的遗物,又是……又是她至为心爱的一副首饰,光凭这一点,她就注定要受他要胁。

  她抬起头,窗外,是瓷一样的蓝天,远处层峦叠起的南郊山脉,历历可见。

  她六岁就随父亲去登过一线棱了——整条岩棱,寸草不生,窄不容足,两旁峭崖直泄下深不见底的溪谷。大人屏住气,步步为营,像蹑着脚在刀锋上走,她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轻巧张着两臂,像颗珠子滚在瘦棱上,来来回回,流流俐俐。同行的山友看了都捏了一把汗。

  那回返家后,妈妈还着实叨念了爸爸一番,不过隔年她又上了一线棱,这次父亲引路在前,母亲护卫在后,一路用温柔的嗓声小心叮咛。她跨骑在棱石上咯咯笑不停。父亲答应过,等他们从西非回来,还要带她去爬一线棱……

  宛若又觉得眼睛酸酸刺刺的了,她垂着头把手背贴在眼皮上,隔了半晌,才缓缓放下手来。日光札着眸子,但她还是看见了躺在绿殷殷的草丝上的那枝紫玫瑰,那么丰艳……

  宛若走出去,把玫瑰花拾了回来。

  母亲的耳环要索回,父母生平最后一段旅程也要问明白,两样李弃都别想给她蒙混过关。她爬一线棱的身手还是很矫健的,李弃不见得能在这上头欺负到她……

  宛若倚着窗,沁沁然嗅那玫瑰花香,嘴稍勾起了一个形似菱角儿那样的微笑。

  这天,一家人用晚饭的当儿,宛若宣布要去登山的消息。她眼睛望着立凡,有争取立凡做盟友的意思,然而立凡绝无一丝兴趣,即使不是冒险犯难的事。他忙表明态度,说办公室诸事得赶在结婚之前处理好,宛若这阵子够忙的,学校既从明天开始放暑假,她偷个闲上山活动活动也好。

  宛若颇感到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拖出她的登山背包,打点水壶和雨具,不知怎地,心中乍然涌现一股兴奋热烈的情绪。一线棱……

  李弃要爬一线棱是吧?很好。没有人能够要胁她而不付出代价。宛若冷笑三声,把父亲送给她的那把二十四用瑞士刀扔进背包。

  清早六点的四季广场,几只鸟儿从行道树飞到铜像头上,有个老人手拎着黑布罩的鸟笼,走过红砖道。除此之外,街上是安静空荡的,到一种十分洁净的地步。

  宛若在广场边下了车,嗅到一阵香滋滋的气味,回过头,李弃已经靠在小本田另一侧的车门上了。果然没错,他手里拿着白底黄条的纸袋子,装的正是安东坊那远近驰名的鸡茸热狗。那股子刚出炉的的香味,宛若再熟悉不过了。

  李弃回过头来对她笑。“过来吧,我来开车,你好好享受一顿早餐——鸡茸热狗和枫糖松饼,还有咖啡,吃饱喝足好上山!”

  他说得真是诚心诚意,宛若却拿娇眼白他一下,她打赌这绝非巧合,鸡茸热狗和枫糖松饼,打小她就爱这两味,那两回登一线棱,父亲也是先绕到安东坊,买了热腾腾刚出炉的热狗和松饼……

  看来他手里掌握的资料还不少。

  李弃把纸杯装的咖啡喝了,扔进街旁的粉红垃圾桶,然后踅过来。两人在晨熹的阳光下相互打量。宛若今天穿浅蓝上衣,洒黄雏菊印花,配深蓝轻磅牛仔裤,高原黄的野战鞋。李弃束着发,着一件军装式墨绿外套,黑色牛仔裤,黑色短统鞋,黑色登山背包。

  宛若闪动着睫毛,垂下眼上会儿又半抬起来,悄悄度量他。大凡男人生得过度的秀俊风流,往往就显得文弱,独独李弃身上总是展现出一股英气,拘束不住。她父亲蔺晚塘也是个美男子,但他是纯粹的男性美,不像李弃,李弃彷佛是个综合体,看得到俊爽、阳刚、放肆不羁,譬如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笑;也看得到深沉、婉转,甚至妩媚,譬如他的眼神,他的头发……

  宛若在那里娇眼流转地对人评头论足,当事人于是开腔说话了:“你不会是突然决定——烹了我当早餐,会比吃热狗来得过瘾吧?”

  宛若脸一红,“啪”地抢过他手上的餐袋,从另一侧上了车。两人的背袋都丢在后座。李弃坐在她的驾驶座上,像坐在自家客厅一样舒适自在。

  宛若侧眼看他。“我以为你该有一部悍马吉普车,或是YAMAHA越野车什么的。”

  他笑答:“我一无所有。”

  他自然是在开玩笑,不过怎么听来不大像是玩笑。

  宛若把餐袋打开。“走三号公路一个小时可到南郊山区,单攻一线棱,来回脚程四个小时,健脚的还可以更快。”

  “Yes sir!”李弃响亮喊一声,小本田如箭倏出。吓,他开车的架式也和她父亲不相上下。宛若反倒悠哉了,往椅背一靠,一口一口吃起她的松饼来。

  美味在口里咀嚼着,一波波的山水送进眼睛来,一切都是熟悉的,好像背下来过,藏在心的角落,现在都争先恐后的回到了眼前。

  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目的地。宛若下车望着莽莽群山,内心澎湃充满了回忆。

  李弃下了骆驼,望着莽莽大漠,内心澎湃充满了新奇。

  在他的前后左右,八荒四野,全是浩浩荡荡的黄沙,炎阳在头上煌煌的照着,他痛快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好像一阵风来,他就可以化做一颗沙粒,消失在这片大漠之中。

  其实,他不在乎自己消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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