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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怜我雪白的脸庞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别过脸,轻蹙蛾眉,“他……不见得有二爷这般雅致细腻的想法,说不定仅是一种……”

  “在十年前他头一次唤出你的名字,你以为我笑什么?他又恼什么?他念着你的名字,隐含的意义,你还不明白吗?”

  她语气不稳地颤问:“二爷,您为何如此容易猜透他的心思?”

  怜我……当阎罗低沉的嗓音吟念出这两字时,盘踞在他心中的究竟是何种念头?当真如同二爷所阐述的那般吗?

  白云合悠扬一笑,“我说过,剥去他的严肃皮相,他想说的全写在眼底。另一个原因,或许因为我们是孪生兄弟。”

  怜我脸上的惊讶再也藏不住。

  他们是亲兄弟!?不像!一点也不像,白云合的外貌是道地中原人,而阎罗带着外族血统,否则他怎会生有耀眼绿眸?

  “别讶异,我与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爹亲是辽人。”白云合在她开口询问前,先行给了答案。

  “你们竟然是兄弟……三爷和四爷知道这件事吗?”

  他摇摇头,“炎官和耿介也不清楚,除了咱们三人,再没人明了此事。”

  白云合缓缓道出属于他与阎罗的过往,那一段在孩提时烙下的惨痛过去……

  一段足以让两名天真善良的稚嫩娃儿蜕变成如今模样的过往回忆,藉由白云合平静的陈述,仍无法消抹去整段故事间所隐含的血腥痛楚。

  至此,她完全了解阎罗肃然傲骨之后隐藏的种种来由,他逼迫自己变强!不许任何软弱加诸其身,所以他嗜血、所以他无情!因为那是他曾经历过的一切!

  怜我……当他以无形的屈膝请求出她所不明了的深意时,她何其残忍!何其残忍地反抗他、拒绝他!

  “他为何不明白告诉我?为何要以强逼的方式迫我照着他的步伐而行?为何要……让我恨他?”若他明白告诉她,或许她会如他所愿地怜惜他……

  白云合远望苍茫雨雪,“他是个强者,认为能跟随着他的,必须与他一样强……甚至更强。他不是怜弱之人,不可能将你捧在掌心呵护,你与我同样清楚,弱者在他眼中全然没有生存价值,所以他要你,要你跟上他的步伐。”

  怜我停下脚步,盯着清雅俊美的脸庞,似乎想自这张血缘极深的容颜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不够强,我跟不上他的。”怜我的口气像在叹息。他轻松迈开步伐,她却在身后苦苦追赶,那抹黑影也不会略微停留地等待她。

  “你可以的,你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只是不敢承认。”眼见雪势飘降转急,白云合撑起纸伞遮住似泪白雪,“你与他太过相似,这也是当年他买下你的原因,他并非故意加诸一切痛苦在你身上,他甚至不认为那些称得上是痛苦,毕竟与他经历过的成长路途,那些都太微不足道。”

  她默然。许久,像接受了白云合的说词。可惜,晚了……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承认与否?相似与否?痛苦与否,都是过去的事了,阎王门破了、阎罗消失了,我……这个白无常也仅剩虚名,十多年来的勤练剑艺也没有任何意义,最后仅留下满掌剑茧,提醒着我,曾经的那段日子……”

  烟消云散。

  “大哥不会有事。”白云合笃定道。

  “您为何如此自信?”

  白云合仰首,伞底阴影笼罩他的眉眼及一闪即逝的莫名怅然。

  “风裳衣在好些年前曾为我们四兄弟卜卦,我们都是‘祸害命’,注定长命百岁。”他缓缓低头,带笑的嗓音中是难以察觉的苦涩,“风裳衣的预言从不失准。”而他,却恨不得风裳衣的预言并非次次神准。

  她自白云合脸上读不出任何欣喜,按理而言,明白阎罗的安危对他应该是件好事,可是白云合竟是一反常态的憾然。

  一名君家奴仆急忙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吁。

  “阿涛,你急忙些什么?”白云合问。

  “二、二爷……哈哈……找、找着了……找着了……”

  怜我心头蓦然一紧,似乎明白阿涛即将说出的消息是她日思夜盼的——

  “慢慢来,别急。”

  “找、找着您大哥了!”

  怜我的意识陷入短暂空白茫然,白云合与那名唤阿涛的男子对话全然入不了她耳内。

  阎罗!他没死!

  “他人呢?”怜我的脸上流露她自己未曾察觉的惊喜轻笑。

  阿涛从这名姑娘住入君府来从没瞧过她打破冰山的和善模样,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半晌才红着脸,讷讷道:“应该在半路上了,信鸽是今早收到的……”这冰山姑娘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嘛。

  “黄泉谷到君家的路程少说也需三、四日——”白云合欣慰地低下头想安抚她,却见到弯月的黑瞳不住地滚落珠珠晶莹,比雱雪更洁净、更无瑕,滑过因天寒而冻得粉红的双颊。

  白云合轻揽过她的肩头,不带任何男女情嗉。“他回来了,这是好事呀,别哭。”

  怜我哽咽。她不想哭的!可是止不住眼眶溢满的情绪,那些又盼又等又累的情绪,全沸腾地奔出她的身躯,她双掌捂住脸,想藉此挽住泪水。

  “我的眼泪……是温热的……”她边哭边笑,“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也没资格再……”她从不知道欣喜也会催逼泪水,书册上所说的“喜极而泣”,她曾嗤之以鼻,如今,她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傻丫头。”白云合大方提供胸膛,让积忍许久的泪坛子在他身上泛滥成灾。

  ***

  分明等待遇更长的日子,为何短短三、四日却教她度日如年般难熬?

  松开掌心前日所折握的白梅,花凋了,他还没出现……再拈一朵染满清雪的梅轻童于手,这朵梅凋之前,他会回来吗?

  雪停了,二爷离开了,因为红豆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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