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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沐天澜不禁抬眼一瞧,她身上苗装早巳换去,头上青丝如云,慵慵挽了个高髻,身上披好一件薄如蝉翼的淡青细丝宽袖长裙的宫衫,隐隐透出里面妃色亵衣,而且酥胸半露,芗泽袭人。一副仪态万方,俏脸盈盈媚笑,脉脉含情,宛如出水芙蓉,含露芍药。

  沐天澜竟看呆了。罗刹夫人嗤了一笑,说道:“傻子,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不老实的。天天有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陪着你,足够你瞧一辈子的了。还瞧我老太婆怎的?来罢,咱们喝酒去。”

  罗刹夫人把沐天澜推在龙须席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在侧首锦墩上相陪。榻前早已布署好精巧的玉杯牙箸,几色肴馔果品也非常鲜美可口。那名苗女便侍立一边替两人斟酒。那头猛虎已不在屋内,听得呼呼的鼾声,似乎在窗外走廊上睡觉了。

  罗刹夫人朝沐天澜看了一眼,转身向苗女吩咐:“你们自去休息罢。”苗女退出以后。罗刹夫人笑道:“你刚才一阵折腾,是天罚你的。你知道不知道,谁叫你不老实,偷看人家洗澡呢?我早已知道你在窗外,我怕人猿误把你当作奸细下手伤害,特地派侍女来叫你的。你要知道,我这所竹楼表面看去,门户洞开毫无防备,其实无异铜墙铁壁,除去人猿、阿弥和几个苗女以外,谁也不敢踏进楼门一步。

  外客到我这几间屋内的,只有你玉狮子一人。刚才你在窗外鬼鬼祟祟的偷瞧,幸而我有事调出去了一批人猿,楼前林内守卫的人猿比往常少得多。万一被它们瞧见你这种举动,它们不懂男女调情的勾当,误把你当作匪人。岂不是糟?这般人猿两臂如钢,力逾千斤,而又忠心为主,不顾生死。我怕你受委屈,慌忙匆匆出浴,叫侍女叫你。想不到你命里注定要受一点虚惊,在我屋子里大展轻功。害得我笑得肚子痛,你呀!现在我认识你了……”

  沐天澜这时心神已定,面皮也老了一点。虽然被罗刹夫人调笑,并不害羞,很俏皮的说了句:“不睹罗刹夫人之美者,是无目也。”

  罗刹夫人大笑道:“好!算你聪明。我记得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用我的话堵我的嘴、遮你的羞。好,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到这儿来,是来瞧罗刹夫人之美呢?还是受人之托,救取独角龙王的性命呢?”她说时两道眼神逼定了他,嘴角上却不断的露出媚笑。

  沐天澜却被她问住了,面皮上又觉着有点热烘烘了,忽地一触机伶,不加思索的说道:“美人不能不亲,英雄不能不救。英雄落于美人之手,亲美人即所以救英雄;所谓一而二,二而—者也。”说罢,抚掌大笑。

  罗刹夫人忽地面色一沉,咬着牙向他点点头说:“玉狮子,现在你把你心里的计谋都直供出来了。亲美人是假意,救英雄是本心。但是这儿没有美人,美人在金驼寨,我这儿也没有英雄,只有一只狗熊和一窝耗子。我既然出了口,决不后悔!你就把那只狗熊和一窝耗子快去领走,你不必枉用心机,亲什么美人了。”说罢,拂袖而起,一阵风的抢到床前,倒在床上了。

  沐天澜正在张嘴大笑,万不料落到这般地步。越听越出错儿,自己的笑声几乎变成哭声,最后张着嘴,哭笑两难,整个儿僵在那里。屋子里鸦雀无声的足有半盏茶时。

  沐天澜难过已极,暗暗思索自己话里怎样的得罪她了?想了半天,才猛地醒悟,象独角龙王这种人,在她眼里根本不是英雄,和她相提并论已够不乐意了,自己又得意又忘形的信口开河,说了句“亲美人即所以救英雄”。好象明说亲近美人是手段,如果不为救人,便不必亲近这种美人了。在她一听,难免要误会上去。

  何况她本来算定今晚我一人会面,完全是罗幽兰的计谋,处处防着我这一手。两下一凑,火上加油!“啊呀!我的天,我本心何尝是这样的呢!”他这一句话,本是心里的话,慌神之际竟从嘴里喊了出来。

  不料他嘴上喊出这句话以后,床上的罗刹夫人突然一跃而起,在床沿眼圈红红的指着他喝道:“你本心预备怎样呢?预备把我和黑牡丹等一网打尽吗?你不说实话,休想出这屋子!”

  沐天澜心想:你叫我走我也不走,不过这一问又是难题,今晚我这张嘴太难了。一个不留神,心里的话也会走了嘴,这叫我怎样解释才好呢?机会难得!再一迟疑,越闹越僵,便误了大事了。心里风车般一转,倏地站起身来,壮着胆走到床前。一歪身,贴着罗刹夫人坐下,低声说道:“我心里的事,没法出口。千言万语,只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俗语说得好,‘惺惺惜惺惺’!什么叫计谋,那是白废!一万条计谋,抵不住一个‘情’字。”说罢,一声长叹,自己感觉眼内有点潮润,慌别过头去。

  半晌两人都没做声,可是沐天澜的头渐渐的转了过来,但不是他自己转过来的,是一只滑腻温润的玉手,伸过去把他拨过来的。两人一对脸,屋子里真个寂寂无声了。虽然未必真个寂寂无声,但已两情融洽,不必再用口舌解释了。

  经过一夜光阴,沐天澜对于罗刹夫人一切一切,依然是个不解之谜,只觉她情热时宛如一盆火,转眼却又变成一块冰。有春水一般的温柔,也有钢铁一般的坚冷;温柔时令人陶醉,坚冷时令人战栗。闹得沐天澜莫测高深,心里暗暗盘算好的一个主意,一时竟不敢直说出来。只好绕着弯子,探着脚步对她说:“你在这样深山穷谷之中,住长了毕竟乏味。你和一般苗匪又是气味不投,一个人独来独往,毕竟不妥。何妨……”

  罗刹夫人不待他说下去,摇着手说:“你心里的主意我完全明白。我和罗幽兰性情不同,你想把我象画眉一般关在鸟笼里,根本办不到!此处也非我久居之地,我自己别有安排,将来你自会明白。我们虽然短短的一夜恩情,我那夫人的名号,现在总算有了着落,不致象从前做了许多年无夫的夫人了。

  这所秘谷,从此也有了谷名,可以称谓‘玉狮谷’,纪念你到此的一段姻缘。你和罗幽兰趁此龙家事了,听我的话赶快回昆明去,滇南苗匪不久定有一番大骚动。你们沐府和龙家有一点渊源,可是两地相隔,鞭长莫及,何况你们势孤力弱,帮助不了人家,反而惹火烧身,这是何苦?昨晚你在岭上躲在一株松树后面,大约也听得一言半语,也可略窥一斑了。”

  沐天澜道:“我只听得一个虬髯汉子略露口风,也想夺去龙家藏金。他却算定藏金在万两以上,不知是真是假?”

  罗刹夫人笑道:“照我神机妙算,岂止万两?古人说‘漫藏晦盗’一点不错,可是我也是盗中之一。你回到金驼寨暗暗体察,便知分晓。你站了半天,只偷听得这一点事,未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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