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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大公子急趋阶下,向站在阶上的花甲老人长揖施礼道:“伯父你好。小侄奉家父之命,将柴师弟带来了。”

  “呵呵!贤侄辛苦了,请入厅一叙。”花甲老人笑答。

  大公子向柴哲示意说:“师弟,见过端木老伯。”

  柴哲上前一躬到地,说:“老伯万安。小侄柴哲。”

  三小姐已在大公子行礼时走了,只有易弘父子仍在身后跟随。花甲老人不住向他打量,含笑道:“老朽端木鹰扬,令师与老朽是知交。听令师说,你的艺业倒还过得去,而对蒙语、西域语言成就斐然。老朽有件事需至西域一行,因此借重你前往相助一臂之力。昌贤侄,你们都乏了,且入内先进食,等会儿在书房商议,请进。”

  掌灯时分,一名青衣健仆领着两人踏入书房,书房中的檀木书案两侧,已有六个人相候。

  端木鹰扬坐在锦墩上,身后站着一个年约三旬,脸如冠玉、英俊出群的壮年人,穿一袭青袍,挽发结,背手而立,脸含微笑,气概不凡。另一人是三小姐,她神色有点不豫。

  案左坐着两个人,上首是一位年约花甲、留山羊斑白胡子、鹰目炯炯的老人,鹰鼻薄嘴唇,脸上瘦削无肉,脸色黄中带青,像个病鬼。

  另一人是个四十左右的黑凛凛虬髯大汉,坐在那儿像一座铁塔,暴眼滚圆,凶光四射。

  右首也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三十上下,蛋形脸,笑意经常挂在口角上,剑眉虎目,一表人才。

  女的年约二十五六,梳高顶髻,眉目如画,眼角眉梢流动着春意,瓜子脸晶莹红润,一双水汪汪的凤目,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凹凸分明的胴体极为惹火。穿一袭罩坎肩的春衫,碎花水湖绿长裙,像大户人家的青春少妇,顾盼之间,荡漾着成熟的少妇风情。

  大公子领先进入,众人皆站起含笑相迎。花甲老人的目光,落在大公子身后的柴哲身上,口中却向大公子招呼道:“少寨主辛苦了。那位可是令师弟柴哲么?”

  大公子先向端木鹰扬行礼,笑道:“正是敝师弟柴哲。诸位久等了。古叔一向可好?”

  柴哲少不了随着行礼,泰然地一笑。

  端木鹰扬指着案前端的两张锦墩,含笑道:“两位请坐,我先替柴哥儿引见。今后,柴哥儿与诸位将有一段一时日相处,彼此之间也可有个照应。”

  三小姐身侧的青年人,是她的二哥端木长风。

  花甲老人姓古,名灵。

  虬须大汉姓文,名天霸。

  英俊的壮年人叫白永安。美少妇名杜珍娘,显然并未冠以夫姓。

  柴哲尚未在江湖走动,因此不知这些人的身分。主人端木鹰扬未进一步引介,他也不敢问。在这些人中,他的地位极为卑微,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而且他也懒得说。

  落座毕,端木鹰扬命三小姐在书柜内取出一卷羊皮精制手卷,一迭纸方,全部堆放在案上。

  端木鹰扬首先取过纸方,取出六张图像,每张绘了一个人的全身像,绘工甚精,须眉毕现。他将六张人像在案上摊开,说道:“你们先看看,认清图上人的相貌。熟记他们的姓名特征。其中三人除了柴哥儿之外,诸位皆不需要记忆,原是熟人。留意这位姓沈的青年人,遇上了提头回报。其他五人,除了谢龙韬与金宏达两个白莲教徒之外,最好能活擒解回,相信诸位定能办到。”

  柴哲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记性特异,只消看上一眼,便可记住六人的脸貌。

  姓沈的图像,是一个方面大耳的青年人,图上写着:“沈襄,二十余岁,浙江会稽人。脸形方,身高七尺。”

  另两人书明是白莲教徒,姓名是谢龙韬、金宏达。皆是四十上下的壮年人,孔武有力,善用妖术。

  端木鹰扬所指的三个熟人,只写了姓名。高峰、夏五湖、云浩。看相貌,皆是壮年人。云浩年轻些,约在三十岁上下。

  端木鹰扬收了图像,打开手卷,说:“当年曹国公李文忠随徐大将军北征,轻骑直捣大漠,兵进上刺河,血战聘海,尽夺云大帅哈刺的辎重,归途迷失道路,至桑哥儿麻,饮水已尽,麾下将土渴死者甚多,不得不丢弃部分辎重。幸而曹国公的战马跪地长鸣,泉水涌出,得以全师而还,而且获俘元人家属一千八百四十人之多,解往京师(南京)。元人俘虏中,有一位是元太师哈刺的随从,带了这卷库库楚所绘的河源图,这图便流落南京,十余年前辗转落在我手中。库库楚乃是笃习之弟,笃习是元朝八勇士之一,官拜招讨,在至元十七年,奉命佩金虎符深深河源,绘图而还。身历穷荒万里,算是第一个到达河源的人。库库楚是从乃兄的原图绘下的副本,曾经将这幅图借给翰林学士潘昂霄,潘根据此图,撰《河源志》传世。这部《河源志》目前在宫廷,无法弄到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柴哲脸上,往下说:“图上写的全是蒙文,只有柴哥儿可以看得懂。这图是稀世至宝,我不能让你们带着走。因此,给你们三天工夫,由柴哥儿用羊皮绘一幅简图,一面绘,一面告诉诸位沿途的重要形势,以加强记忆。”

  柴哲仔细审视河源图,良久,说:“这幅图,恐怕不是库库楚的遗物。”

  “你怎么知道?”端木鹰扬讶然问。

  “款识上确是库库楚,但地名不对。”

  “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河源地名。”

  “这……”

  “家父的一位故友,是留在中原的蒙人,其祖在元朝时曾在宫廷任职,后来从大都调至江南,元廷覆没,他便流落在山西落籍,与家父交情不薄。小侄曾随他学蒙文,略知河源的掌故。元人称河源为鄂敦诺尔,鄂敦,意即汉语星宿,诺尔,意为海。而这幅图,却称鄂敦他拉,他拉的意思是水滩。星宿海与星宿滩是不同的,前者是官方的记载,后者是民间的传说,可知绘图的人,并非是官方的人了。”

  “你是说,这幅图没有用,是假的?”

  “假的,但只不是库库楚之物而已,用却有用。”

  “怎见得?”

  “称呼不同,但图却不错。

  “说况看。”

  “星宿海下有二湖,蒙人官方称鄂林诺尔和查林诺尔,这幅图称相同,可知道这幅图的绘图人,有时改用口语记载而已。”

  “那就好,只要你能看得懂便成。”

  “老伯是要小侄效法古人,往探河源么?”

  端木鹰扬呵呵笑,说:“河源与老朽无关,老朽只要擒杀那六个人。”

  “他们在河源?”

  “不是在河源,而是可能逃往河源。”

  “这……”

  “老朽正要将情形告诉你们,那沈襄乃是本庄必欲得之而后甘心的人,由两个白莲教余孽保护他远走穷荒避祸。谢龙韬与金宏达,是教首阎浩手下的两名得力臂膀。阎浩在蔚州作乱,勾通蒙人,意图造反。谢、金两人在蒙人眼中,是了不起的勇士,可力搏狮虎,妖法高明。前年,谢,金两人远出大漠,阎浩在蔚州被教友所出卖,被擒赴京师,两人竟敢单骑入京援救。沈襄在锦衣卫拘押,他两人居然有本领将人救出。”

  “那……谁知道他们逃往河源呢?”柴哲进一步问。

  “沈襄深恨蒙人,因此,不可能与两贼同流合污做汉奸。必定远走他方安身立命。”

  “在西宁卫可以遁回兰州,或西出甘凉……”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谢贼的生母是汉人,因此只有一半汉人血统。金贼父是西域人,母是蒙人。蒙名叫巴颜鲁,西域名叫和硕丹津。沈襄即不愿与蒙人为伍,而西宁卫附近全是海寇。海寇的首领目前是是布尔罕,布尔罕(汗)原是西域人,盘踞库库诺尔(青海),已被俺答的次子丙兔赶得向南迁,库库诺尔已成了蒙人的天下。因此,金贼必定带着沈襄南遁,前往依附布尔罕。库库诺尔之南,是大河,布尔罕为避免丙兔的追杀,必定溯河上行,觅地安居,所以你们需溯河上追。”

  库库诺尔也叫西海,本是西域地,洪武十六年,酋长史刺巴归附。正德四年,蒙人额伯与阿尔秃厮,与宗族内讧,带了本族人马占据西海,大肆杀戮,西域人被迫向西或南迁,蒙人不时袭击西宁卫附近各地,称为海寇。西海不再是大明的疆土了。

  “他们会不会逃入内地呢?”柴哲追问,也表示意见。

  “不会的,三月间,老朽获得消息,说他们已过了积石关,进入喀屯河了。”

  大公子大为不耐,沉声道:“柴哲,你少废话好不?”

  端木鹰扬笑道:“再问老朽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你们记住:这次你们前往追捕,不仅要和他们六人生死相搏,还得与他们的党羽决死。既要防范官府派去追捕的密探,又得与蒙、西域之人拼命。因此,除非已见到他们,最好不要暴露身分,以免误事。”

  柴哲心中凛凛,本想说明那是不可能的,在西域地境,自从唐朝大总管李靖,率侯君集、李道宗等将领,大破吐谷浑,会师大非山之后,从没有汉人再到过河源。他们六个人冒死深入,岂能避免与蒙人、西域人冲突之理?冲突还能不暴露身分?但他怕大公子又找麻烦,只好隐忍不说。

  “伯父,有多少人前往?”大公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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