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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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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司徒烈悠悠醒轉,天色業已大亮,他發覺自己正躺在一輛賓士如飛的馬車上。 三煞沒有在他身上加縛什麼東西,他只感到渾身酸軟無力,幾乎連張開嘴巴的氣力也沒有。車上顛得很厲害,他有點想吐。身上雖然蓋有一條厚被,但陣陣寒風吹來仍感冷不可當。這是他開始練功後從來未曾有過的現象,他有點茫然。他閉上雙目,開始思索,驀然間,他打了一個冷戰,天殺的三煞,難道他們已用了什麼歹毒的手法,毀淨了他一身得來不易的功力? 他只有半邊臉露在車篷之外,他是向上躺著的,所以他無法知道馬車正經過一些什麼地方。他所能看到的東西,只是一些冉冉倒退著的灰色雲朵……司徒烈的心情和那些雲朵的顏色一樣。 玉面閻羅和魔心彌陀分跨在兩側車轅上縱聲談笑,橫眉天王的鞭叱之聲則遠在前面的車座之上,他們幾乎忽略了司徒烈的存在,而毫無顧忌地談著當今武林各派的愚預無能。 天黑下來了,馬車在一家客店前停了下來。 「要兩間相鄰的上房,」玉面閻羅的聲音:「我們有個小兄弟得了傷寒,夥計,弄點吃喝的送進來,有事我們自會招呼,我們的病人需要靜養。」 「你才得了傷寒呢!」司徒烈張不開口,他只能在肚裡罵:「你玉面閻羅能壞得了我的身體,可壞不了我的游龍心訣,更壞不了我復仇的意志,只要我肯在七星堡主前點個頭,擔保你們三個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是的,司徒烈很清楚,只要他肯在那個魔頭的門下,將來要報復三煞這等人物,容易之至。可是,拜師就得行拜師大禮,他司徒烈肯向那種兩手血腥的魔王磕頭?再說,他能和打過他耳光,在他身上施過毒刑的十三鷹那等角色終日廝混?他能和貪鄙好色,亂倫無恥的三煞玉面閻羅稱兄道弟?他能奉七星七嬌為師娘?他能日夜為七殺無赦的堡規擔驚受怕?而最要緊的,縱令他能練出一身絕世武功,他又有何面目見天山游龍老人于人世?有何面目見雙親於地下? 所有的仇恨,遠如毀家喪親之疑火,近如三煞十三鷹,以及主謀者七星堡主的淩辱,他統得筆筆清理,但他決不能選擇投入七星門下的這條捷徑,他得另想別法,如不能遂願,寧可老以亡……想到死亡,司徒烈又有點迷惘起來。 他不是怕死,而是不甘心死。 初闖七星堡時,只為了對七星堡主個人的憎惡,以及對施姓師爺的一點知遇之恩,他便能熬毒刑而甘之如飴,視死如歸,那時候的觀念,那時候的理由。 現在,他有著更多不能死的理由。 除了私人的思仇之外,他希望能夠活著再見天山游龍老人一面,他要將那位神秘「哀娘」的問候口信帶到。他要問問第三奇是誰?他要問問他老人家為什麼自動跑進塔牢?他要問問誰是武林第一人?既然他老人家不將七星堡主放在眼裡,為什麼十年來毫無作為?……而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說「誰叫你是司徒望的兒子呢」,這一句話的含義是什麼?他老人家認得司徒望?司徒望另有一種什麼身份?做司徒望的兒子有罪?幾年前那把無情火和「司徒望」三字有關?——為什麼,他老人家一定知道,不然的話,他怎會無緣無故地說上一句「誰叫你是司徒望的兒子呢」? 他恨……他現在所恨的,既不是七星堡十三鷹,也不是七星堡煞,更不是七星堡主,他恨的是玉門關外,那一陣適逢其會的無情風沙。 假如不是風沙相阻半月之久,他將搶先半月,在三煞前面走出玉門關!關外和關內不同,任憑武功多高,也得藉重駱駝,如果他司徒烈早走十幾天,他不相信三煞能夠追得上!何況三煞對天山游龍老人存著很大的懼心,一旦進入天山地界,三煞敢不敢跟進去都是問題。 海有何用?恨又何益? 司徒烈告訴自己,青年人應該有奮鬥的勇氣,向上的毅力,雖不能安排命運,可也不應全聽命運安排。蒼天賦我智慧,是要我去盡力灌溉,令它開花結果,而不是聽由風欺霜壓,衰敗枯萎……所以,當晚歇下腳來,當三煞在他腦後拍了一掌,他感到嘴巴能夠開合之後,他便將三煞塞在他嘴巴裡的食物全部吃了進去。 燈下,玉面閻羅見司徒烈的情緒完全正常,不由得憂慮地朝魔心彌陀望了一眼。 魔心彌陀於是湊上前來,一手輕撫司徒烈之肩,強裝和善地向司徒烈柔聲道:「兄弟,你貴姓大名?」 「施力。佈施的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力。」 「哦哦,施力,這個名字好極了!施力兄弟,你現在可恨咱們兄弟幾個?希望你不會,你兄弟是聰明人,一定能諒解咱們兄弟幾個苦衷,咱們頭子嚴得很,言出法隨,令重如山,這一點,你兄弟可能在初入七星堡就知道了。所以,你兄弟要諒解咱們兄弟幾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難言之隱。咱們兄弟幾個的言行你施兄弟可能有的看不入眼,但那是因為咱們之間還沒有建立起友情的關係,總有一天,你施兄弟會明白,咱們兄弟幾個並不見得壞到哪裡去!就拿咱們蕭老二來說吧,他在玉門關口玩的那一手,你施兄弟可能一直梗梗於心,可是,蕭老二也有他的苦惱,年輕力壯,關外那種地方,有銀子也找不著娘兒,施兄弟你是讀過古書的人,孔聖人不就說過食色性也麼?施兄弟,你現在還沒有到時候,再過上二三年,輪到你自己時,你就明白了。」 司徒烈真想咋他一口濃唾,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不但沒有這樣做,甚至還勉強牽動嘴唇,微笑了一下。因為他要讓自己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他的生命現在完全操縱在三煞手裡,尤其是大煞魔心彌陀,一言九鼎,如果沒有他從中斡旋,玉面閻羅一天也不會讓他多活下去的,閑也是閑著,他暫藉欣賞這惡棍一副口是心非的嘴險而排除心靈苦悶,又是何樂而不為? 「施兄弟你真是個可人兒,」魔心彌陀望了司徒烈一眼,又望了玉面閻羅一眼,異常高興地接下去說道:「難怪咱們師父如此重視于你,你兄弟真是了不起,憑僅幾句心訣,暗中摸索了半年,竟能抵住咱們兄弟近廿年的苦練,將來如能歸入七星堡下,七星堡何愁不能永遠領袖武林?施兄弟,放開天山那個老不死的罷,別聽他瞎吹了,如果要想出人頭地,只有一條路可走,走向七星堡。 施兄弟,你想想看,假如他姓趙的比咱們師父的武功高,他又為什麼要坐半年塔牢?當今武林中,武功最高的是武林三奇,第三奇沒有了,趙老兒又非咱們師父之敵,咱們師父不是武林第一人還會有誰?」 「第三奇是誰?哪裡去了?」 司徒烈這樣地問,但他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他知道他被他們弄啞了。魔心彌陀因為說得興起,以致忽略了司徒烈嘴唇翕動,一股勁兒的繼續說下去道:「老實說,咱們師父如要取趙老兒之命,簡直易如反掌。可是,咱們師父另有他的打算,他知道天山游龍趙笑峰為前代武聖潛龍子之後,世傳游龍三掌,向為武林黑白兩道所景仰,沒有他在,就不能顯出咱們師父的能耐。 所以,他們二人約定,三年印證一次,咱們師父輸了,永世不出七星堡,趙老兒輸了,自動進入塔牢,直到想出了他的致敗之因之後,方能再見天日。據咱們師父說,這種印證已經舉行三次,趙老兒一次也沒有討得了好。 施兄弟,老實告訴你,這次真是你的奇遇,包括咱們三煞在內,咱們師父對誰也沒有如此重視過,只要你聽話,我姓羅的敢打包票,七星堡未來的主人翁,非你施兄弟莫屬,就是咱們哥兒幾個,以後還得要你小兄弟照應照應呢。尤其是蕭老二在關口的那檔子事,請小兄弟務必慈悲。 再說,從今以後,七星三煞要改稱七星四煞啦!唔,咱來想想看,你取個什麼綽號好?唔,你兄弟比咱們老二長得帥多了,但蕭老二比你來得早,不然的話,你叫玉面閻羅倒還不錯,真是可惜得很。噢,有了,就叫粉面金剛吧?唔,不行,不行,太俗,而且有了玉面,再來一個粉面也不妥當。叫飛天游龍呢,唔,也不好,四個字有一半和天山游龍老兒同上了,不夠意思。唔,這個……慢慢想,以後再說好了。」 司徒烈睡去了。 從這一晚以後,三煞對司徒烈的態度,全部改觀了,尤其是玉面閻羅,他因司徒烈沒有對他表現出什麼敵意而感到異常安心和快慰,一路上,以他對司徒烈最為巴結。在飲食方面,司徒烈得到了最好的待遇。雖然三煞中仍經常派出一個來監視著,同時也沒有解開他的穴道,但是,玉面閻羅隔一天便替他檢查,怕他經脈凝血受傷,有時候還為他按摩按摩,幫助被點穴道以外的部位活血。 每到一處地方,玉面閻羅便自動告訴司徒烈這是什麼地方,距七星堡還有多遠。 七星堡的距離逐漸拉近,司徒烈的心弦也就逐漸拉緊。 他們一行已經進入陝西境內了。 隆冬初過,早春方臨。某日的清晨,司徒烈等一行乘坐的馬車正在鳳翔至扶風的官道上賓士著……而同一天,同樣的時間內,玉門關外一望無垠的沙漠中,緩緩地出現了一匹打單的,老成持重的駱駝。 駱駝的兩峰之間,坐著一位佝僂老邁,身穿紫裘,頭戴套臉大風帽的老人,也許是風沙太大的關係,老人不但將風帽拉得低,而且裹得很緊,以致令人無法見到他的真面目。老人背著一個青布小包裹,腰間吊著一隻酒葫蘆,其他別無長物。 駱駝嘶著白氣,像在鼻孔中插著兩朵長梗的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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