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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赵三元一时疏忽,急切间竟未想到,正想借话告知毕贵往寻那两家财主探询真情:有无酬谢众人之事?盗贼上门怎不报官,一群穷苦村民就说人多,均无本领,怎能将来贼惊走,并还截下所抢财物,没有一人伤亡,是何原故?那两矮子忽然拿了包裹起身走出。赵、毕二捕看出对方账也未付,恰巧余富走来,忙使眼色示意,索讨酒饭钱,余富方答:“这两位香客真个虔诚忠厚,外乡人怕吃亏,休看土头土脑,样样精明,上来先钱后酒,付完了账再吃,老怕上当,也不想我们山东人哪会欺生做这昧良心的勾当见”

  话未说完,人已掀帘走出。人刚走到外层半间,便相继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有什极可笑的事,当人不好意思,勉强忍住,到了门外方始纵声狂笑光景。

  赵三元首先听出内中一个是女音,猛想起昨夜所闻之言,心又一动。毕贵更是疑心,见那两人已走,同伴尚无表示,又见醉人走后别桌酒客不看醉人,全在偷看自己这面,越发生疑,忍不住凑近前去附耳低声。正要开口,三元见状突然警觉,把手一挥,双双不约而同离席,一摸身边暗藏的铁尺和虎尾三截鞭,一言未发,飞驰赶出,冲到门外东西两面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就这先后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一条两里来长两头都可望出老远的街路上面竟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俱无,便飞也无这快。心念才动,忽听一声雕鸣,一只通体黑毛,油光滑亮,两翼开张宛如一扇板门的金眼秃顶大鸟已由对面房顶突然飞起,往酒馆这面屋上掠过,忙即奔往前面,回身一看,那鹏非但大得吓人,从未见过,飞得更是快极,两翼微一扇动便破空直上,转眼投入阴云杏霜之中,只剩一个黑点,由大而小略一隐现便即无踪,这一惊真非小可。暗忖:

  “这两个飞贼莫非真是妖怪不成?这等奇事如非亲眼见到谁说也不至于相信。但有一桩奇怪,人是两个,鸟只一只,就说人矮,这只大鸟飞将起来虽是又大又猛,如其立在地上,无论如何也只半人多高,怎会二人化身一鸟,身量也不相称,又由对面屋上飞起,是何原故?如说事出偶然,一则这类大鸟只西北路上和蒙古、西藏等地才有发现,也只听说,平日所见最大的座山雕也没有它一半,此鸟又与昨日所闻相同。方才两个矮子明明刚走出来,自己离座时还听狂笑,等到追出,随同笑声止处人便不见,一任脚底多快,就是上房也不能没有一点影迹,房上房下都是冷清清的,休说是人,连别的小鸟也未见到一只,天底下哪有这样快脚!除却鸟是飞贼所变,更无二路。”

  心正不解,忽见隔壁一家门内有人奔出,也是相识的村民王老黑,看意思是往酒馆奔进,见了二捕忙即立定,请安问好。赵三元见他面带惊慌之色,便问何事,老黑答说:“二位班头,我活了这大年纪,第一次见到这样怪事。方才我想到隔壁赊点酒吃,刚一探头,瞥见两人由酒铺门里飞往对面房顶,身子一摇,便变成一个妖怪,看去像只大老鹰,往这面房顶飞来,吓得我几乎跌了一跤。我恐隔壁出了什事,想往打听,不知二位班头在此,先前没听你们说话,共总一晃眼的事,二位班头怎未见到,难道眼花不成?”

  三元知道老黑人最忠厚,悄声说道:“事情是有,我二人便为此而来,但你千万不可声张,这妖怪也决不害人,对于你们这些穷苦的人肯发善心,以后如其遇见生人给你银米衣物,速往衙门偷偷送信,大老爷至少赏你一两银子,也许还多。我们对他并无恶意,只想打听他的下落,与之结交。如其有人隐瞒不报,你们土著家业在此,不能走开,人家总有离去之时,到时就要坐班房、挨板子、戴重枷、吃苦头,莫怪我们弟兄没有情面,就来不及了。”

  老黑吓得诺诺连声,并向二捕探询妖怪哪里来的,怎会不害人,还发善心,毕贵嫌他絮聒,怒声喝退。三元虽不以为然,见老黑业已吓得倒退回去,急于回去探询,只得罢了。

  因料众人必和飞贼相识,故此不敢看那两个醉人,只奇怪余富决不会不念交情,代贼说话。也许对方做得巧妙,连余富也被瞒住。心中寻思,余富业已赶出,不等发问便先说道:“二位班头可觉那两个香客可疑么?”

  三元故意把脸一沉,冷笑答道:“老弟,我们多年交情,你想必不会偏向外人。此事关系重大,其实我们对他毫无恶意,只是想见一面,稍微领教几句。休说这等异人对他只有敬佩,便论本领,再加一百个也非人家对手,连城里许多名武师俱都不敢伸手,何况我们!难道吃了官家饭便不顾妻儿老小卖命不成?你如知道他的来踪去迹,你身家在此,却是隐瞒不得呢。”

  余富闻言先装不懂,听完急得脸涨通红,接口答道:“老大哥,你怎说出这样话来,我还是新近晓得,还未开口,你怎对我疑心起来?”

  三元听出话里有因,知他为人心直,神情不像虚假,再者他也算是有点积蓄的小康之家,兄弟种了十几亩田,虽然遇到灾荒全家都要累他贴补度日,因其会做买卖,和酒客结有感情,千佛山上庙会又多,由正月初头起直到深秋差不多每月均有庙会,初一、十五官民上香和游山的人尚不在内,年景虽然不好,于他并无妨碍,反因荒年求佛许愿的人只有更多。冬来虽比往年要少许多常客,春、夏、秋三季仍有盈余。像他这样家业的人决不会受到飞贼周济。并且昨日听说翼人影无双所救都是十分寒苦,不能生活的人,连那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专打游飞和吃空心饭的苦朋友都得不到他的周济,像他这样有产有业的人更不必说。双方多年交情,平日知恩感德,飞贼给他银钱也买不动,怎会知而不言?同时想起里面的人便非真正贼党,也都受过好处,与之通气,听余富发急声高,恐被听去,忙即止住,想了一想一同往里走进。行时,见余富似想劝止,不敢开口神气,心更生疑,走得更快。

  到了里面,见全体酒客除那父子三人醉得厉害,仍是不理而外,余均起立招呼,神态如常。毕贵以为自己照例是做恶人,刚怒喝得一声:“你们胆子不小,想造反么!”

  三元瞥见客堂后面通往竹林的小院中似有黑影一闪,猛想起昨日陈玉庭的警告,凭自己的目力决不致看花。对方既以黑衣蒙面出现,必把自己当成敌人,这样本领高强,并还神通广大,能够变化飞鸟的怪人岂是常人所能抵敌!并且刚见变化飞走,忽又出现,休说自己只得两人,一旦破脸,便这些贫苦土人被迫情急,发动山东人特有的刚强之性,双方合力将自己打死,毁尸灭迹都在意中,如何能够硬来?同时看出这三四十个村民只管赔着笑脸,装不听见,好些目中业已射出怒光,大有激怒之意,比起平日驯善神情迥不相同,情知对方势力太大,一触即发,并且还有一种仗恃。

  自来人多无妨,最怕合群,这班穷苦的人平日只管驯善听话,小羊也似,真要激变,合将起来,个个都能拼命,多高本领也是吃亏。何况此事暂时不能张扬,无缘无故死伤些赤手空拳的人,回去也不好交待。这些人的后面并还伏有两个劲敌,是否尚有余党也不可知,如何能够冒失?如朝窗外黑影追去,就能赶上,照昨日所闻所见也是自我苦吃,侧顾余富满脸均是惶急之容,料有原因,越发情虚,忙将毕贵一拉,故意笑说:“老弟,你怎么连杯早酒也不曾吃,开这玩笑作什?这样作张作智,那两位朋友只有讨厌,甚而生疑,辜负我们专诚拜望的好意。莫非你用激将之法,不把来意说明,人家就肯见你了么?”

  毕贵一向都做下手,本领心计比较都差,人却一样机警,立时就势收风,哈哈笑道:“我何曾吃醉,诸位不要见怪。我弟兄实在是闻名已久,太仰慕了,心想这两位异人侠士决不愿见公门中人欺负老百姓,可以激他出来,再行赔礼。我们老大哥说得对,哪有这样求见的道理,一个不巧生出误会多么糟呢。明人不说虚话,这两位的来踪去迹我已知道一二,实在专诚拜见,并无别意,只请诸位指教一二总可以吧。”

  话未说完,忽听小院外面哈哈大笑之声,由近而远,似往外面走去。赵、毕二捕同声急呼:“二位大侠请停贵步,容我弟兄拜见!”

  口中说话,人已同往后窗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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