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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兰引着谢金印走进篷中,将木琴往香桌上一放,她那白皙的脸孔在灯光下更增几分妩媚。

  两人默默相对而坐,篷外桨声荡漾,篷中灯火时明时灭,竟是别有一番情致。

  良久,芷兰低声道:“翠湖水月,须教丝竹和鸣,贱妾若唱得不好,请多多耽待则个。”

  她摆好木琴,调弄几下,幽幽的便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中搴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郎君同舟。
  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郎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声音甚是凄伤,琴声犹自飘荡舟上,谢金印听着听着,不由英雄气短,大起怜惜之心,不忍立时便去了。谢金印击掌道:“姑娘唱奏俱佳,某家委实钦佩得紧。”

  芷兰垂首道:“大爷谬赞了。”

  她娇躯向谢金印移近,阵阵香气随风传袭,谢金印嗅着嗅着,竟觉微醺,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这会子榜人掀帘走了进来,将酒壶和玉觥置在桌上,他敢情发觉篷里的光景有异,赶快退身出去。

  芷兰道:“翠湖佳酿,大爷请尝尝——”

  她倒了满满的两杯酒,谢金印待芷兰喝过了,才擎起面前的酒觥,仰脸一饮而尽。

  芷兰赞道:“大爷好酒力。”

  说着,芷兰突然向谢金印扑去,碰倒了酒壶,酒把船板都弄湿了。

  一股浓郁幽香自芷兰身上传出,她伸出玉手把灯蕊捻熄了,谢金印不自觉地和她做出那没有真爱的禽兽行为。

  夜渐阑,月影偏斜,银光悄悄地自篷窗洒了进来。芷兰蓬散着秀发,生似要把谢金印捏死似的,在下面咬他的肩膀,扼住他的颈子,谢金印喘息着,呻吟着,好像一个即将在水里溺死的人。芷兰双手拢着谢金印的身体,紧紧地抱住他,篷里洋溢着一种生死搏斗的气氛。

  在那混合着快乐与痛苦的重压下,另有一股令人战栗的压力阵阵逼至。

  谢金印忽然感觉到一种紧迫而来的危险——这是他天生潜在的敏锐察觉本能——他一把推开芷兰,从她的身上横跨过去,抓住放在桌上的长剑!

  “呛”!

  谢金印剑子迅即出匣,黑暗中闪过一道剑光,布帘平空掀起,一个汉子慌忙往外面退了出去。

  谢金印迅速将衣服披好,一拧身,随后追出,只见船头端端立着那榜人!

  榜人此际已摘去头上竹笠,露出一张粗犷的面孔,但见他年约三旬,面上髭须横生,左眉角有刀疤,手里持着一只长达四尺的木桨。

  谢金印冷冷道:“嘿,果然是你!”

  那“榜人”道:“是我!姓谢的,咱们在王屋有过一面之缘。”

  谢金印沉声道:“乔如山,你号称关中第一剑手,某家却记不得与你有何过节,你为何要偷袭某家?”

  那乔如山道:“阁下与乔某倒说不上有什么过节,但与芷兰嘛……哼哼……”

  谢金印怦然心动,道:“说下去——”

  乔如山道:“还记得太昭堡主赵飞星么?他年毙命在你的剑下,芷兰就是赵堡主的千金!……”

  芷兰!赵芷兰!他早该想到的。谢金印并不健忘,他在去春确曾杀死赵飞星——不用说,当然也是受雇杀的!

  当下遂道:“不错,赵堡主确是被某家所杀,但乔如山你凭什么代他出头?”

  乔如山一字一字道:“阁下要知道原因么?芷兰便是乔某的内人!”

  谢金印霍然一惊,蹬地倒退三步,吶吶道:“什么?芷兰是你姓乔的夫人?!而你……你竟在篷外,眼睁睁的瞧着某家和芷兰做那……”

  乔如山沉声道:“这是一项重大的赌注——芷兰决定牺牲她的身体,为了父仇,也为了我!”

  谢金印不知不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道:“是以你就乘某家欲仙欲死之际施出偷袭?敢情你们两人早经计画,不择手段来算计某家了?”

  不择手段!不择手段居然到这般田地?谢金印悚然了。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去,见赵芷兰仍然静静地坐在篷里。

  乔如山道:“不想阁下在那极端兴奋之际,犹能保持高度的警觉,乔某偷袭不成,但却服了你啦。”

  谢金印道:“也亏你姓乔的见机得早,一击罔效,立刻退出,否则某家一剑不只在你的衣袂上穿个小洞,而是扎进你的小腹了!”

  乔如山俯首下望,果见自己的短襟下方,已被剑气洞穿了一个米粒般的小孔,霎时之间,冷汗涔涔而落。

  他惊羞成怒道:“今日你我之间,必有一人毙命于此!”

  语声方歇,举起手中橹桨,望准谢金印天灵盖一斫而下。

  谢金印身子一侧,向左闪出二步之外,“刷”一响,对方一橹自他右臂擦扫而过。

  但闻他喝道:“慢着!”

  乔如山不耐道:“还有什么事夹缠不清?”

  谢金印道:“适才某家听你说了一句:芷兰献上她的身体,不仅是为了报却父仇,也为她的夫君你,某家不省得此中之意?”

  乔如山冷笑道:“还用说明么?乔某若是偷袭成功,将阁下杀了,就不只是替芷兰报了父仇,同时乔某也代你而取得了职业剑手的资格了。”

  谢金印吃惊道:“你,你是说:芷兰为了父仇,更为了丈夫的职业竟而不惜牺牲贞操?”

  他说罢不禁摇头苦笑,暗忖:“芷兰的想法是多么的可怖!为了报父仇而杀我,犹有话可说,至于借此取得谋生之道,就令人不敢苟同了……”

  乔如山阴沉沉地道:“芷兰的名节已坏,身为她夫君的我,自然必须杀你而后已!”

  谢金印道:“某家除了受雇之外,向不杀人。”

  乔如山厉声道:“咱们已是欲罢不能了!看招!”

  他木橹居空一挥,平平削出。

  谢金印足步一错,仰身后退,只差数寸,乔如山一橹便完全削空。

  谢金印右腕一扶,“呛啷”一声,长剑一弹而出,杀时满天寒光飞驰,剑气纵横,隐隐透出一种咄咄逼人之势!

  乔如山心神一震,足下不知不觉为对方那股凌人阴寒的盛气,迫得连连倒退,二步、三步、四步……一忽他已退到了船尾边缘!

  “呜”地一声怪响亮起,谢金印手中剑子推出,剑身颤抖不歇,剑尖却始终不离一点固定的位置。

  乔如山面色霍变,他长吸一口真气,木橹徐徐封出。

  谢金印却剑走偏宫,陡然一沉一挑,剑犹未到,剑风已呼啸涌去;乔如山衣袂飘拂不已,在对方剑尖行将及体之际,不退反进,陡出奇招,木橹一晃一削,突破中线,递向谢金印的“玄机”大穴!

  这一橹攻出,招数极为神奇严密,谢金印心中微凛,不得不撤剑自救,闪身侧避而过。

  乔如山好不容易抢得先机,一口气攻出三招,涌出重重橹影,困住敌方。

  谢金印似是胸有成竹,任对方一味抢攻,到了第四招上,他猛地跨步欺身,力贯于臂,奋力自死角攻出一剑,去势疾若雷霆,乔如山木桨一窒,再也递不进分毫。

  乔如山木桨攻势稍顿,谢金印并未乘机进袭,他冷冷一哼道:“关中第一剑,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乔如山哂道:“乔某听去,阁下话中多少带有讽刺之意味,莫非阁下认为乔某不够资格与你为敌?”

  谢金印道:“非也!某家出道四十余年,历经大小千百战,姓乔的你允为某家生平仅遇劲敌!”

  乔如山仰天大笑道:“好说,好说,咱们不论谁强谁弱,兵刃上一试便知——”

  两人面对面峙视了好一会,蓦地同时发动攻势,乔如山那粗犷的身形,衬住一身短打,矫健神速地抡桨抢攻。

  谢金印面上含怒,也是力攻敌人,可是动作优雅,身形在桨影中满船流走,予人感到舒徐的风度。

  乔如山橹桨挥动间,气势雄厚,不住地吐气开声,叱咤湖面,更加添了这场厮杀的声势。

  一个浪头打来,舟身颠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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