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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乔飞道:“乔某这七只镖囊中,暗器无数,曾同时击毙伏牛山三十六友,阁下仅以长剑对敌,只怕是吃亏的。”他语声平平稳稳,无论说什么话时,都不动意气。

  白衣人再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已不去望他。

  “七手大圣”乔飞平生与人交手无数,无论多么强的对手,与他对敌时,目光也从不敢自他双手之上移开,如今见了这白衣人竟瞧也不瞧他手掌一眼,心里既是惊奇,又是欢喜。只见白衣人全身精神斗志似都又已放松,掌中剑懒洋洋地垂在地面,那里有丝毫与人生死搏杀的模样。

  乔飞双掌缓缓在身前移动,有如抚摸自己胸腹一般,但忽然间,他双掌移动越来越快,一双手掌,似已化作了无数双手掌。这正是他施放暗器之成名绝技,叫人根本无法猜到,他掌中的暗器,究竟要从那一方向袭来,何况他身子距离白衣人至少有一丈七尺左右,白衣人要想一剑将他杀死,更是万万不能之事,他算准自家实已立于不败之境,突然轻叱一声,数十道寒光,随声暴射而出。

  乍眼一望,这数十道寒光实是杂乱无章,似乎全非打向白衣人身上,但在座俱是武林一流高手,都知道这数十点暗器,只要到了白衣人近前,有的交击互撞,有的借力反弹,还有的要自白衣人身后回旋击向他后背,正是施发暗器手法中,最高妙狠毒的一种。

  也就在这剎那间,白衣人身形突起,众人眼前青光一闪,自漫天寒星中飞出,快得几乎目力难见。接着,乔飞一声惨呼,仰天跌倒。一柄长剑,自他双眉之间穿入,后脑穿出,竟硬生生将他钉在地上。

  这时那数十点暗器方自一齐撞上墙壁,白衣人身子有如壁虎般贴在屋顶上,原来他竟以长剑当做暗器袭出。

  乔飞实未想到他长剑竟会脱手,只顾了攻敌,却忘了护己,等他瞧见青光时,那长剑已如雷霆闪电而来。他那里还能躲开,他自暗器出手到倒地身死,也不过是拍掌间事,等到暗器撞壁落地,白衣人身子已站在乔飞面前,长剑已又握在掌中,生像根本未曾离手一般。

  剩下的七人仍然不动声色,当真是人人都抱有视死如归之心,否则又怎能如此沉得住气?

  乔飞额头鲜血涌泉般激射而出,点点滴滴,溅上了白衣人衣衫,彷佛在他那件白麻衣上,画起了无数瓣桃花。

  又见四条大汉奔入,以白布裹起乔飞尸身,四个人瞧也不敢瞧那白衣人一眼,牙关不住格格地直抖。白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下一个。”本自坐在乔飞身侧一人,面无表情,似是情感全部早已麻木,此刻缓缓站起,道:“徐文智领教高招。”

  此人颧骨高耸,两腮无肉,手脚甚是长大,坐在地下时看来彷佛甚矮,这一站将起来,竟比别人高了一个头。

  白衣人漠然瞧了他一眼,道:“大刀神鹫,好好出手!”

  徐文智不再说话,解开包袱,将一条青铜打就的三节棍撤在掌中,铜棍节节相击,发出一连串叮当响声——

  ***

  洛阳城外两里道上,正有一辆双马大车,加急飞驰,车厢中坐的正是王半侠与胡不愁。马脸岑陬蜷缩在角落中,早已被点了晕睡之穴,赶车的衣衫褴褛,神情慓悍,似是丐帮中弟子。他绝不怜惜马匹,七尺长鞭,一鞭鞭打在马背上,打得两匹健马,背上都现出血红的鞭痕。王半侠不住观望天色,不住喃喃道:“迟了——迟了——”

  胡不愁道:“什么迟了?”

  王半侠道:“今日正是中州九大高手,与那白衣人约定的会战之日,此刻只怕已有人遭了他毒手了!”这番话本是关心焦切之言,但他语声却仍然冷漠已极,能用这种语声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实在少见得很。胡不愁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的——”

  王半侠突然一拍车板,大怒道:“你还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要安排你的宝贝侄儿,耽误许久,此刻早已赶到了。”

  胡不愁垂首不敢说话。王半侠瞧着窗外天色已亮,更是骂不绝口,他不但用口来骂,还用肚子来骂,两种骂声,一个冷漠,一个热烈,生似两个人在对面骂街一般,胡不愁当真被他骂得既不敢笑,又不敢怒。

  忽然间,一声马嘶,声如裂帛,车身一阵震荡,冲入道旁,王半侠大喝道:“什么事?”他还未说话,便已推门,等到短短三个字说完,他身子已到车前,反应之快,动作之迅,端的难作第二人想。只见一匹健马已自力竭倒毙,另一匹马亦是摇摇欲倒,嘴旁的白沫,其浓如浆,赶车的叹道:“马不行了!”

  王半侠顿足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出岔子,诸葛通说你是赶马好手,怎地也如此不中用?”

  赶车的垂首道:“晚辈已尽了力,只是这两匹马——唉!这两匹马也是好马,但再好的马也无法如此奔驰!”

  王半侠那里还有心听他的话,旋身掠到车窗前,道:“见到路上有第一辆车,立刻截下,车上无论坐的是谁,都不妨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叫马良赶车快到洛阳‘连云庄’,知道了么?”胡不愁道:“前辈要先去那里?”

  王半侠道:“我先赶去,想法子拖住他——”话未说完,人已去远。

  赶车的丐帮弟子马良眨了眨眼睛,长叹道:“想不到王前辈竟是这么急的性子,唉!他老人家却未想到世上那有马能快得过他的脚程——”话犹未了,远处突有蹄声传来,蹄声初响,已可瞧见车马的影子,那来势之快,马良若非眼见,实是难以相信。

  ***

  连云庄大厅中,除了白衣人外,已只剩下五人。白衣人仍无丝毫疲态,只是神情显得更是落寞,目光四扫一眼,喃喃道:“还有四个——”摘星手彭清冷笑道:“五个。”

  白衣人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你不配与我动手。”

  摘星手面色微变,忽道:“为何——”

  白衣人冷冷道:“我战的是武人,而非小人。”

  摘星手面上阵青阵白,呆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你纵不愿与我动手,只怕也由不得你。”

  白衣人道:“我若不出手,谁也无法迫我出手!”摘星手狂笑道:“到了这里——”

  白衣人截道:“这里又如何?”身子突然飞起,只一闪已到了院中大汉群中,只见他身形过处,大汉们一串惊呼。呼声未了,白衣人已回到大厅,双胁之下竟抱着十数柄大刀。白衣人双臂一振,大刀“哗啦啦”落满一地。

  他满面不屑之感,也不说话,但那神情无异在说:“你将这里视如铜墙铁壁,在我看来却有如无人之境。”

  摘星手面色惨白,似乎在寻词说话。白衣人却再也不理他,冷冷道:“还有四个——下面是谁?”

  一条浓眉大眼的汉子大步走出。中州九大高手中,此人看来最是年轻,也不过二十六、七左右,但神态却最是威猛,脚步沉稳有力,双手撕开包袱,露出一双似钩非钩,似夺非夺的奇形兵刃。白衣人望了他兵刃一眼,道:“铁温侯?”

  浓眉大汉道:“正是!”白衣人道:“久闻温侯七丧戟,于当世武林一十三种新创外门兵刃中,名列第八,想必自有妙着。”

  依壁而坐的四大高手,这才对望一眼,目中稍露惊诧之色,显然在奇怪这海外剑客,怎会对中原武林情况如此熟悉。

  铁温侯沉声道:“这兵刃共有四种招式,三种妙用,恕铁某不能先行告知。”双臂一振,七丧戟十字架起。

  白衣人道:“无妨!”

  只见铁温侯掌中兵刃,青光闪闪,份量看来极是沉重,右手戟长三尺,左手戟长二尺七寸,戟身双带锋刃如剑、戟头尖端,形如“银光万字夺”,夺下带着铁戟月牙枝,握手处却打造得如同“护手双钩”一般模样,显见可兼具万字夺、双铁戟、鸳鸯剑、护手钩四种招式。

  白衣人目光凝注着这奇异的兵刃,目中又自露出一丝兴奋狂热的光芒,有如酒徒见着美酒,幼童见着新衣、美食一般,显见这白衣人对武功一道之狂热,实已深嗜入骨、不可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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