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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铁葫芦的功夫怎么样?这位守寨子的二叔没曾见识过,至少在他眼里,赵师傅是个有份量的武师,肥牛赵五的那手功夫,实在够硬扎的了。死抱着“打蛇打头,擒贼擒王”想法的安二叔,总把铁葫芦幻想成赵五爷的对手,若真有机会让他两人碰上面,齐眉棍对铁流星狠斗上一场,赵五爷他能把铁葫芦先给放倒,还怕那窝没了首领的盗匪不作鸟兽散吗?

  想着想着,他竟勾着头打起瞌睡来了。

  “二叔,二叔,您瞧那火把!”

  他被攒着红缨枪的后生推醒了,吸回挂在口角上的口涎,揉揉倦眼,猛打一个长长的呵欠说:

  “火把?在哪儿?”

  不过他立时就看见了,一支,两支……总有十来支火把,在几座寨垛子的缺口间闪动着,相距很远,望过去极像是一串儿横飞的流星——那是人在奔马上拿着火把的,要不然,移动得绝没有这样的快速。

  “几更天景了?”他问攒缨枪的后生说。

  “二更落尾的光景!”

  安二叔举眼环顾着寨垛子和邻近哨棚口亮着的灯笼,默算着时辰说:

  “看模样,又是催片子来的,天交三更,他们不会来扑打寨子——时辰不够用的,五更天不破得寨墙,他们落个损兵折将,铁葫芦不会打这个笨主意。”

  正如他所料想的,铁葫芦放过来一哨快马,一直放到两山夹峙的头道寨口,这回他们没有撒帖催片子,却是遥遥的喊话,叫着催送那五万大洋。

  “快让安大户上寨墙来听话,咱们当家的徐爷,一夜连拔三座寨子,给安家寨做了个样儿,过了限期不送片儿,不讲朋友,撕破面皮,咱们就要硬的,撕破寨墙灌进去,攫着那些油头粉脸的黑辫子可就不客气了!”

  “去你的娘罢,寨上都是带屌的,你猴急的慌了,你娘,你大妹子,在家窝脱裤子等着你呢!”寨上有人骂了回去。

  寨外的悍匪在马背上顺着声音送过来一枪,接着吼叫说:

  “那安大户听清了,死到临头,还跟老子们耍啥嘴皮儿?你们不送银洋,咱们灌进寨子,敲光你们的男丁活口,宰光你们老的少的,留下的女人,一律拉来困觉,你安大户的那个肉脑袋,得挂在长竿顶上喂癞雕!”

  这时刻,肥牛赵五护着安家寨的族主安大户上了寨墙,安大户听了悍匪那种淫秽辱人的喊叫,皱着眉毛吩咐说:“赏他们一炮!要他们闭住鸟嘴回去报信去——安家寨不吃这一杯,是好是歹跟他们对上了!”

  子母炮一炮轰出去,在山鸣谷应的回音波荡中,土匪勒转马头退走了,却留下了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巡更的梆子,绕了一圈儿响回来。四更天,寨口放进来一批由石家寨里崩溃出来的守寨庄汉,他们逃得太急,有一些喘得闭不上嘴,另一些口吐白沫不能说话。五更天,有人在寨墙外哭喊,又放绳下去,缒上来六七个,说是还有带伤的落在后面……

  这一夜,安家寨里没人阖眼。

  余生者言

  安大户坐在西花厅的背椅上,手里捧着水烟袋,却没顾着吸,一圈儿十多盏灯笼的亮光,照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着脸的汉子——他是打石家寨子里落荒夜遁出来的寨丁。

  说他的模样够狼狈么?在那一撮劫后余生的汉子当中,唯有他还能说得出话来。其余的,有些惊得失魂落魄,压根儿楞傻了,有些受了悍匪烧杀的惊恐,睁着两眼吐着一堆断续的呓语,有些悲痛家破人亡,妻女遭受匪徒淫辱,乱朝墙上撞头,干嚎无泪,问询也问询不出眉目了。

  铁葫芦破了石家寨,心里沉重的不单是安大户一个人,因为安家和石家世代通婚,叙不尽层层迭迭的姻亲关系,烧杀了石家寨,也就是烧杀安家的人,这又该是铁葫芦施出的绝招儿之一——他掳了石家寨的花票,原就是些安家嫁出去的闺女,石家不赎票,可不怕安家不花钱!

  但寨里的族人早已议决过,不受铁葫芦任何歹毒的威胁,跟他们抵死相拚,恁情由他们撕票,只把笔笔血仇挂在心上。

  安大户如今还没心情想那个,他只想听取一些铁葫芦攻破石家寨子的经过,好转告守寨子的族人,加倍提防。他皱着眉,焦虑的问那汉子说:

  “你先平平喘息,把事情的始末经过告诉俺,俺要弄清楚,铁葫芦是怎样撕破寨墙的?”

  “他是硬灌硬,”那个汉子说:“咱们寨墙东北角上,有块石角横伸进来,把寨墙铲断了的地方,他们瞧准了那地方好攻扑,就打那角上灌了进来。”

  “嗨,”安大户叹了一口气说:“俺早跟你们的义爷说过,说那石角伸进寨墙不妥当,莫如把寨墙退缩,让开那个石角,他没依俺的话,还有啥好说?!”

  对面那个汉子,浑身的袄袴都已撕裂了,袄襟上,两膝上,沾着多处血斑,左肩膀被缨枪扎穿,使白巾包扎着,血仍从伤口间渗出来,把白巾染得一片殷红。他不时咬着牙苦忍着臂上的创痛,两腮泛起明显的痉挛,他的两眼,因为连日的苦熬和一宵的苦战,折磨得深凹下去,显出呆滞无神的样子。

  安大户说的话,他彷佛没听着。

  “你们义爷宅子够坚固,铁葫芦是怎样闯进去的?”安大户又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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