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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东西一抓到手里,凉冰冰滑溜溜的,我这才发现不对劲,仔细一看,抓的哪儿是什么扎头带子,原来竟是一条青黑色的水蛇。我吓得急忙把它扔回地上,掉过扫把的竹柄,一顿猛力的敲打,才把蛇给打杀了。

  事后我揣摩了好一会儿,研究这条蛇的来处,才发现墙角的那个小洞可疑。我无法只因它可疑,就大肆挖掘,却异想天开的烧了一大水壶滚水朝洞里浇灌,谁知这一壶滚水浇下去不久,隔壁院子便叫嚷起来,说是有好几条水蛇,争着从树洞里朝外窜游,其中有两条显然是被滚水烫伤了,游出去一会儿,就死在他们的院子里啦。证实那个洞穴确是蛇窟,我只好找些砂石水泥,把它填补起来。

  那之后不久,一天夜晚我扫地时,吓然发现客厅一角,我的书桌下面,又有一条青黑色的小水蛇横躺在那儿了。我心里暗自奇怪着,洞穴早已填实了,这条水蛇又是打哪儿窜进来的呢?对于这些入宅扰人的蛇,我由衷的厌恶着,当时便不由分说,掉转扫把去,乒乓一阵猛打,直到认为它已经死去,用扫把的竹柄把它挑出来,这才发觉挑的不是蛇,而是我自用的黑皮腰带。

  我笑着把黑皮腰带举给妻看,她说:

  “瞧你神经多敏感,人说:一朝捱蛇咬,十年怕草绳,你并没有挨蛇咬着,却把腰皮带也当成蛇打啦!我看,你明天还是去验验光,配一付眼镜吧!”

  说是这么说,我并没真的为了打蛇去配眼镜。

  那年秋天,我离开南部,举家播迁到台北来,晃眼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里,我只是在夏季爬山时,遇到过几次很普通的小蛇。这儿的住宅,和当年住宅相较,显然严密安全,蛇类很难入侵。话又说回来,都市里连道路都是沥青和红砖铺砌的,蛇类已经很难生存,我的住宅虽然靠近山麓,多年也没发现过蛇的踪迹。实在要看蛇,恐怕只有到蛇店去,隔着铁丝网看一看了。而关在铁笼待着汤羹的蛇类,不管是大的,小的、有毒的和无毒的,全是一副没精打采懒洋洋的样子,大约它们也晓得大限将至吧?据我所知,蛇类仍然很聪明,只要略有机会,它们仍会奋力逃窜的。前些时,万华地区蛇店里,就曾发生过大批蛇类逃出蛇笼,潜入附近民宅的事。早先在南部一家蛇店里,一条十七台斤的锦蛇,已经被吊在架上等徒宰杀了,忽然从绳扣上滑落,它便逃进菜市场去。

  那时是早上九点钟,正是菜市上人潮汹涌的时刻,那些拎着篮子买菜的主妇们,蓦然见着一条大蛇向人群当中游窜,一个个吓得大声尖叫,有的扔掉篮子,有的跑掉了鞋子,引起轩然大波。蛇店的主人带着几个徒弟跟在后面追捕,总算在一家卖肉的长案下面,把它捕了回去。也由此可知,一般人在心理意识上,和蛇类总是不兼容的,这种情况,似乎很难更改。

  前年秋天,报纸上刊出指乐园注销的巨幅广告,那上面着意渲染他们饲养的两条巨蛇,一条是非洲蟒,一条是名叫金龙的锦蛇,我当时就想去看一看,用它们和我当年所见的几条巨蟒比较比较。当年秋天我去看过,那条锦蛇,是锦蛇当中很小的,而那条非洲蟒,据说有一百七十多台斤重,实际上,它还不及我看见过的蟒蛇的一半大。由此可见,真正巨大的台湾蟒蛇,我们至今还没有捕获过,我不能不怀疑,仅凭蛇店有限的人手,是否确具猎捕深山大泽中巨大蟒蛇的能力了?!

  出生在都市的孩子们,平时很难得看见蛇类,我想,在我们的动物园里,实在该有一条我所见过的那一类大蟒蛇的。假如乡野上比较迷信的民众肯合作,提供若干关于蟒蛇活动的真实消息,捕获它便容易得多。

  ***

  我对于蛇蟒的兴趣,也许仍是源自童年期听取的,那些有关蛇和蟒的神秘传说吧?至今仍有若干成年人,确信巨蟒额头上,能取出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来,究竟蟒类有没有那样的三粒宝珠?我们至今还当着谜猜。

  至于传说中最美丽哀愁的故事,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和小青青,许宣游湖,人和蛇结成的姻缘,硬被多事的法海和尚拆散了,那条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蛇,该是怎样一条有人性的蛇?我不能不倾服这种文学的想象了。白蛇有个儿子叫小白龙,民间传言某一天是小白龙探母的日子,更把那天所落的微雨,当成小白龙滴落的眼泪,足见北方乡野的人们,对于这传说接受的程度有多么深。

  而我并未认真的听信这些,世界上不会有那样人性化的蛇和蟒,但我们也不能光看蛇类的体型外表,就一味的厌恶它,它只是世上一种爬虫类动物,具有它自然的生存法则,并没有存心与人类为敌的意识存在。

  蛇类不该拥有它们自己的世界吗?

  我总在想,人类如果能摒除己见,虚心研究各类生物的原始习性,增进双方的了解,和睦共处,仍然是很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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