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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当然很大。”他说:“蟒身足有头号水缸粗,但却不长,最多不过八尺多,看起来很像粗而短的蚕蛹,它最后是被士兵用刺刀戳死的。”

  他对我述说这故事的时候,正巧当时报纸上报导,说有六个山胞人入山捡柴,经过森林,在一株老红桧的身上,发现一条巨大的蟒蛇,那蟒蛇全身呈金红色,身躯几和巨木等粗。他们便用扁担乱舞,把蟒蛇打死了。拖去秤秤,蟒重三百多台斤,而蟒身的长度,只有七尺而已。由于这宗事实显示,那位云南籍的老士官的说法,比较可信,也近乎事实。它使我获得一种概念,那就是巨蟒的体型,大多是短而肥的,而且,无论它能存活多久,它的体型也有极限,断不会无限发展的。

  在所有关于蛇和蟒的传说当中,一般人毕生少见的巨蟒当然占了很大的比重,但关于毒蛇,以及由人驯养的蛇类,同样也有着很重的份量。中国古话形容恶人,总使用“毒蛇”和“猛兽”这样的字眼,足见毒蛇使人精神上感受的威胁有多么大了;尤其在若干盛产有毒蛇类的国度里,每年丧生蛇口的人,人数之多,决不下于任何一种猛兽。考其原因,不外是蛇类生长和生活的地区,远较猛兽普遍,和人类接触的机会,也较虎豹等为多,同时它是穴居动物,捕捉不易,而它们潜入家宅的本领很高,使人防不胜防。像南非洲的毒蛇,印度的眼镜蛇,美洲的响尾蛇,都是举世知名的凶恶的蛇类,它们对人的威胁极大,人们谈论它愈多,似乎是当然的。

  至于容易被人驯养的蛇类,像无毒的青蛇、黄花蛇,懒散的黑蛇,常见于北方耍蛇者的肩上,那种光泽泽、滑溜溜的蛇,任意在人身上盘绕着。我曾仔细察看过它们,它们的态度是那么安详,目光那样的和善,有些驯养久了的蛇,不但时懂得驯蛇者的手势,似乎更能体悟驯蛇者的心意,充分表露出蛇的灵性和它原本温良的性格来。对于蛇类之所以发怒噬人,从这里似乎可以获得一种解释;依据自然的生存法则,蛇类和其它动物一样,有着它觅食求存的自然本领,同样也具有保护自身的本能。人类在蛇的眼里,也算是异类,它不了解人,当然提防着人,如果人不去触犯蛇,即使是性情凶猛的毒蛇,也会尽量避着人,绝少发生主动的攻击;如果人类先触犯了它们,即使是性情温良的无毒蛇,也会昂首吐信,尽它全部力量,奋起反抗的。

  自从圣经创世纪里,亚当、夏娃和蛇的故事传遍世界之后,撒旦成为蛇的化身,蛇也就成了魔鬼的象征,罪恶的象征,这观念不但在西方人的心里根深蒂固,难以更易,我们东方不是也有着“毒如蛇蝎”的形容吗?其实,在所有的蛇类当中,真正的毒蛇仅占少数,如果破除蛇与人之的隔膜,大多数的蛇类,都很容易为人所驯,与人友善相处的。记得聊斋志异里,有一则题名二青的故事,就是描述驯蛇人和蛇之间真挚情感自然表露的情境的,那篇故事,写得翔实入理,极富真实性,和同书另两篇文章“花姑子”和“海公子”迥乎不同。我幼年初读,至今仍回脑际,久久不能忘却。若说蛇就是魔鬼的象征,或是蛇都是毒物,也未免使多数驯良的蛇类蒙冤了。

  人类厌蛇心理,古即有之,久久以还,早习以为常了。孰不知有些人心,要比蛇蝎更毒的,清代十大奇案里,曾有一宗妇人谋杀亲夫的案子,做丈夫的被疑为谋杀,家族告官,指妇人有嫌,但官府开棺检验,却查不出任何外伤或服毒的迹象来。最后查出这妇人是将一条毒蛇装入竹筒,以筒口插入丈夫的口中,以火烧蛇尾,那蛇便急窜而入,顺着丈夫的食道入腹,原就躺在病榻上的丈夫,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毒蛇噬及内脏而死的……像这样人利用毒蛇害人的案子,不是显出人心比蛇毒吗?毒蛇原本没有噬人致死的意思,硬被捉来,强迫它牺牲蛇命,而作杀人的工具,恐怕连帮凶的罪名都落不上呢!

  至于用蛇蝎美人形容某些祸水型的美貌女人者,怕只是某些男性过份敏感的恐惧心理在暗中作怪吧?

  我在多年生活里,除了听人传说蛇的故事之外,也曾亲身遭遇过若干蛇类的攻击和追逐,也遇到好几种巨型的野蟒,若和传说参证,娓娓谈述起来,倒真够吸引人的,那就让我逐一说给你听吧。

  说了很多古怪的关于蛇类的传闻,也该说到我身历的事情。早些年里,由于我的职业和喜欢接近山野的生活习惯,使我和蛇类直接接触的机会,要比一般人多些,我曾遇到过各种蛇类,也添了不少惊险的或是有趣的经历。有一年夏季,我跟随一支陆军部队驻扎在南台湾的山区,那儿森林茂密,杂草丛生,据说是蛇类的盛产区。当地有经验的居民,好意告诉我说:

  “这里不但多蛇,更多毒蛇,你们在野外走路,要注意草色,——凡是草类杂,草色特别鲜亮的地方,就是毒蛇经常出没的地方;如果草类单纯,草色没有明显的差别,所见的,大多是无毒蛇。”

  依照经验的话,大体是可以相信的,但并不见得完全正确,人在山野里生活,除了尽量利用经验,还得随时小心提防,过份依赖经验,仍具有若干意料之外的危险。我们在没曾移驻山区前,已经听说过那儿的蛇多到什么程度了。那儿的山坡上,种有很多菠萝,蛇类很喜欢闻嗅成熟了的菠萝果实的气味,当菠萝成熟时,人在清晨去菠萝田,迎着淡蓝色的初露的晨光,你会惊奇的发现,那些菠萝的果实上,竟会盘绕着那许多蛇,大的,小的,不同花纹和不同颜色的,菠萝田彷佛变成一座广大的露天酒馆,而蛇们都变成了酒客,每条蛇盘踞在它所选择的菠萝的果实上,闻嗅着成熟菠萝的气味。种植菠萝的人,讨厌蛇类这样的吃白食,清早背着竹篓子,到菠萝田里去捉蛇,那些蛇闻着类似酒液的菠萝气味,会像多喝了酒的人一样,醉得不能动弹,种植菠萝的人,只要用竹制的夹子把它们夹放在竹篓里,背到溪涧里扔掉就成了。这里的居民虽然住在蛇窝里,他们却很少打蛇杀蛇的。

  我住的地方,在一座圆形的山顶上,有两间军队自行搭建的竹屋,屋后是一片碧阴阴的竹林,屋前有一块平平的沙场子,场子周围,都是宽叶的林丛和茂密的灌木。正因为我们知道那儿多蛇,事先我曾做过预防蛇类入侵的工作;我在灌木边缘掘成马蹄形的小沟,沟里洒上DDT粉和石灰粉,唯恐有些蛇类会突破这道防线,潜进竹屋里去,我又沿着屋角洒了一圈防蛇药粉。即使是这样,我所洒布的药粉,效力还是很薄弱的,山区多雨,地面潮湿,药粉常被雨水冲走,或因湿气的中和,减低了它的效力,使蛇类仍有潜入的机会。

  由于经历的增长,部队里的军官和老弟兄们对于蛇类并不恐惧,临到夜晚,拖条长木櫈子坐在平场上,天南地北的大摆龙门,谈起蛇来,大伙儿都显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彼此交换着遇蛇的经验。

  “说这儿是个蛇窝,一点也不假。”士官老徐说:“每天早上,咱们下山,到溪里去取水,蛇横拦在路上,山上到山下,一共不过两百码地,要用竹竿挑起十几廿条蛇,……这儿算人多的地方,蛇还这样多,深山密林里,那更不消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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